第十六节(1)
她记住了,她叫了孙宝儿。
他不但把她当人,还真的把她当宝。
在孤儿院她只道她无足轻重、卑贱到尘,在他身边,她才体会到了什么叫人。
在她孩童的眼里,他是天、是地、是强、是大、是依、是靠、是她的渡金的万
能的神。
是千年金身。
他高额方颐的涉水而来,一个脚印一朵莲花,拯救了她暗哑无歌的孤儿命运。
他是她的爸爸,她为此骄傲。
起先她常举着小小的头仰视他,后来发觉他溺爱她,便利用孩子的天然弱小和
他索要,有时免不了怀了狡黠的用心,她不是他亲生,便试与探,看他对她的溺爱
有多深。
她指着玻璃橱窗的一个与她同高的人偶,说,爸爸,我要……
他给。毫不犹疑的把钱掏,一点也不吝惜。
她知道这人偶很贵。那个时代,改革开放才三四年而已,这人偶的价格却堪堪
相当于很多人两个月的薪水。
他很有钱。他做生意。
他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她见他从新疆回来,拉了一汽车羊毛,赶羊逐云,铺
在院里,雪白雪白,一堆一堆。
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境地。
如厮美丽。
她欢欢喜喜的在那些白里跳来跳去,她不知道这世上往往最白的最黑。
也不知道往往最黑的最白。
她只是个孩子而己。
他关了大门,往羊毛上洒水,她问他,爸爸,你干什么呢?
他说,宝儿,爸爸在浇水,这些羊毛浇了水,就会长出钱钱来,买好东西。
她也要浇。他便抱她在他暖暖有力的散发着羊腥味的怀里。
第二天,羊毛不见了,她的枕边真的有很多硬币,他抖着它,叮当做响,好听
至极,小小年纪便知钱的歌声如厮乐耳。
他说,宝儿,你看,这是你浇出来的钱钱,可以拿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她左选右挑,买了个红色塑料小喷壶,她也要和他一样,浇水长钱,收割利息。
一路抱着那壶小跑,只觉着抱着红扑扑跳的大欢喜,要急急地给他看,让他看,
让他明了,她是他亲生的,她和他一样的,他干什么她也能干什么,她喊,爸爸,
爸爸……
却拌着门槛,一个趔趄,人跌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壶也飞了出去,砸在石板。
飞花碎玉,一片一片,漫天漫地的红色花瓣,心的玫瑰。
轻轻弹起,片片如雨。
童心也碎。
“哇”的一声大哭,惊天动地。
他从屋里出来,几个箭步,到她身边,抱她起来,揉她的膝,宝儿,宝儿,是
不是碰到这儿了?
她咽哽,指那碎片,壶……壶……壶碎了,我……我给羊毛浇不成水,长不成
钱钱了……
他笑了,边揉她膝,边安慰,宝儿乖,不要哭,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壶,不就又
可以浇水,又有钱钱长出来了呢?
她的哭声弱了下来,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孙富,你给羊毛浇了水?!问声严厉,显是气败坏急。
这时她才发觉爸爸身后有一个人,是市毛纺厂的采购伯伯,他是爸爸的好朋友,
平日说话端地客气,今天怎么这么泼皮?
他仍揉着她的膝,全身贯注,专心专意,问她,宝儿,还痛不痛了?
孙富!你这小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羊毛浇了水?凶神恶煞,平地惊雷,吓
得她在他怀,哭声顿息。
他抱紧了她,转身看那采购伯伯,声调不高不低,唇角带有笑意,可语气却有
隐隐藏有杀机,你喊什么?吓着宝儿,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__浇水怎么了?不浇水你还能吃回扣?吃风拉屁去吧,你!
那采购气的直指他鼻,孙富,你,你……
我怎么了?马无夜草不肥,你肥,我也想肥,这无可厚非。难道一根绳上的蚂
蚱,还要互相责备?
他说着“啪”的拍他一掌,打开那指,而后理也不理,好似事不关已,那人那
事都片刻离他十万八千里。他抱她往屋里走去,说,宝儿,给羊毛浇水长钱钱好不
好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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