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郭小鹏的住宅位于舰桥半岛的最东端,深蓝色的铝合金玻璃幕墙与大海融为一 体,显得端庄而又别具风情。 奔驰车无声无息地驶人大门,沿着灯光斑驳的曲径缓缓行驶,在布满攀援植物 的别墅前停下。郭小鹏下车走进门厅时,发现那辆幻、色法拉利跑车停在暗影里。 他走进宽阔豪华的客厅,脱掉西装换上睡衣。刚坐到沙发上,电话响了。他拿起听 筒:“我是郭小鹏。戴主席,您好。您的全权代理明天下午就到?太好了。我一定 亲自去接。有关背景资料的电子邮件?我马上打开电子信箱。好,就这样。再见!” 他放下电话,随即打开手提电脑,查阅电邮资料。汪静飞的玉照出现在电脑屏 幕上:天生丽质,神采飞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郭小鹏无形中被强烈地吸引, 目不转睛,心驰神往。 刘眉此时身着轻纱睡裙,双手捧着一盅微烫的参翅汤走出,含情脉脉如贤妻良 母。 郭小鹏关闭电脑,接过参翅汤,用金质小勺斯文地吃着,一派温馨的家庭气氛。 刘眉守在一旁看着他吃,脸上溢满甜甜的微笑,透出深深的眷恋。 郭小鹏用刘眉递上的小毛巾擦擦嘴后表扬道:“你做的鱼翅手艺见长。” 刘眉灿然一笑:“哪儿是我做的。我把上次唐兄送来的整翅拿到东海饭店,请 阿威师傅一下子全做了。然后把它密封包装,放到冰箱里,想吃的时候,用微波炉 一热就行。” “阿威师傅?我怎么没听说过?”郭小鹏道。 刘眉介绍:“他是从香港来客串的,听说是鱼翅、鲍鱼名家杨先生的高徒。” 郭小鹏笑道:“那这碗参翅汤就价值连城了。” “我没给他们钱,用碎翅抵了工时费。”刘眉一副当家主妇的口吻。 郭小鹏起身走向卧室:“他们把碎翅一粘一压,又变成整翅去哄人,没给你剩 多少。” 刘眉跟着站起:“没多少就没多少,反正你一年到头在家里也吃不了几餐饭。” 郭小鹏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家”字,面露不悦之色。 已熄灯就寝的张啸华被床头电话铃声惊醒。只好开灯拿起听筒接听:“……新 建啊?紧急汇报案情?你看看几点了,我还不睡?什么,你们就在门外?那好吧。 等着啊!” 张啸华边穿睡衣边对妻子说:“这不是逼宫吗?我平常太娇惯新建了,待会儿 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要不然,见局长就跟回他们家似的,手下这几千弟兄就没法管 了。” 他说着已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李新建和强民笑嘻嘻地走进客厅里来。 李新建点头哈腰:“打搅首长休息,不好意思。” 张啸华瞪了他一眼:“那就别打搅。好了好了,别摆出那副穷酸相,什么事坐 下说吧。” 李新建坐在沙发上:“案子的大体轮廓,我们已经基本查清了。” 张啸华拿出中华烟招待:“抽烟。” 李新建抽出一支递给强民,又抽出一支自己点着:“杨秋被杀,显然是制贩毒 团伙或是说集团内部黑吃黑的结果。” “说具体点儿。”张啸华言简意赅。 李新建抽了口烟,略作思索,道:“杨秋涉嫌毒品犯罪,并且暗中控制着海州 及通向海外的毒品市场,证据确凿;而另一个团伙为了争夺这块肥肉,就必须除掉 杨秋,以独占鳌头。杨春被杀后,吕安也就必死无疑,从而达到完全掐断线索的目 的。可他们没有想到,杨春从国外回来为弟弟报仇,这匹识途老马顺利地将我们带 进了刘眉的卧室里,使对方的犯罪动机和背景初露端倪。” 张啸华浓眉一蹙:“谁?” “海州大厦!”李新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 张啸华简洁地问道:“主谋?” “总经理刘眉。”李新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张啸华侧过身子,又问:“证据?” “海州大厦副总经理吕安出面雇请杀手,杨秋被神秘女人诱到八号别墅死于非 命,而杨春千里迢迢回国后就直奔刘眉。这一切都证明,刘眉有重大犯罪嫌疑。” 李新建推断得丝丝人扣。 张啸华仍有疑问:“你刚才说在拘捕杨春时,刘眉说他是自己的情人,这又该 作何解释?” “这更从反面证明了杨和刘之间存在着共同利益的关系。”李新建身子一挺, “杨春现已拘押,我建议立刻逮捕刘眉,双管齐下,突破缺口,迷雾重重的海州毒 品案就会真想大白!” 张啸华身体往后一靠:“说了半天,你们除去死去的杨秋外,对两名所谓的犯 罪嫌疑人没有拿到任何过硬的证据。你们不想想,光凭想象和推理,检察院能批准 逮捕吗?” 强民插嘴道:“可以先拘留,如果在规定时间内没有突破,咱就申请延期。反 正他们的屁股也不干净,把各种疑点汇集起来、慢慢查呗!关他们半年,一点问题 没有!” 李新建觉得强民的话出格了,赶紧训斥道:“‘你这是刑警说的话吗?法盲!” 强民被噎得直翻白眼,不服地嘟嚷道:“事事都照规矩办,鬼知道哪天才能破 案。” 李新建瞪了他一眼:“那也不能胡来。我个人认为,此案有可能涉及到海州药 业集团某些头头脑脑。我们顺藤摸瓜,说不定能牵出大家伙来。” 张啸华马上划定范围:“海州药业是我们市高科技产业龙头,不能轻举妄动。 对郭小鹏,更不能随便怀疑。你们的调查范围,目前到刘眉这个层次为止。凡涉及 到更深的犯罪背景,由上级领导机关统一部署侦破工作。对刘眉采取任何重大行动, 都必须经局党委批准后才能实施。考虑到杨春的华裔美籍身份,如无确凿罪证,不 宜长时间拘留。马上放人!” 郭小鹏和刘眉站在巨大的梳妆镜前,互相凝视着镜中对方的眼睛。温柔写意的 爱抚,激情渐涌,终于演变为幽暗灯光下惊心动魄的狂潮。急风暴雨后的平静中, 刘眉小鸟依人般偎在郭小鹏怀里。 郭小鹏似乎是在无意中提起一件事:“香港华龙集团将派出全权代表介人海州 药业高层管理。这么大一笔钱放进别人口袋里,派个人来监管也属天经地义。这位 代理明天就到海州。” 刘眉仍沉浸在刚才的热潮之中,闭着眼睛温柔地“嗯”了一声。 郭小鹏渐渐逼近主题:“华龙集团董事局和戴天主席要求这位全权代理担任实 职和正职。海州药业大小三十多个企业,其核心是药品生产和销售。这一块容不得 旁人染指。金融证券和房地产也还实力雄厚,但与政府部门和特殊客户关系密切, 外人也不能插手。其他企业,虽不影响重大商业机密和经济命脉,可又分量太轻, 恐怕难表我方的合作诚意。选来选去,四星级的酒店海州大厦倒是一个最合适的位 置。华龙集团也有此意。” 刘眉倏地睁开了眼睛,身子微微一抖。 郭小鹏把她抱得更紧些。身体语言比苍白的对话更有力量。刘眉忽觉有些委屈, 泪光闪烁。 郭小鹏吻了吻她的秀发:“我当然不会委屈你。你将进入集团董事会,兼任海 州药业总裁助理,分管海州大厦和集团财务。另外,你会得到增加的百分之三的公 司股份。” 刘眉鼻翼轻颤,晶莹的泪珠如断线般无言地滚落。郭小鹏似乎良心上有些不安 :“眉儿,你还想要什么?” 刘眉猛然翻身扑到郭小鹏身上,哭喊:“我只要你!要你的爱!” 两个人的体位变换激发了又一轮狂风骤雨。 刘眉的抽泣声渐渐变为持续不停的呻吟…… 2 李新建把双脚搁在办公桌上,一脸官司地抽烟。强民在长椅上假寐。 李新建自语似的说给强民听:“我听说,美国总统罗斯福在与下属讨论问题时, 开头总是很平等,可一旦超过他的忍耐限度,他马上就用第三人称说总统认为如何 如何。这张牌一出,别人就没法玩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强民考虑得很实在:“张局长不让抓人,咱们就没有授权,还得偷偷摸摸地干 活。”。李新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大小也算个官,知道不知道一把手最大 的权力是什么?” 强民摇头。 李新建把桌上的双脚换了下位置:“头一个是开会权。我这个副支队长,除去 支队长授权外,顶多能召集我分管的你小子开会,而不能召开全支队大会。然后是 批准权。平时咱们管这个。管那个的,可张局一声‘这事要经过我’,咱们就什么 他妈权也没了,只剩下服从权。” 强民忽然来了灵感:“咱玩个曲线救国如何?从毒案外围人手,慢慢挖他的根 儿!” 李新建眨眨眼,来了情绪:“可以。小案子不用惊动大官,你报给我批就行!” 强民站起来:“说干就干。我先去摸摸底。杨春这个假洋鬼子怎么办?” 李新建拉下脸想了会儿:“局长让放,那就放吧,再进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阳光灿烂。波音喷气客机徐徐驶人停机坪,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郭小鹏率 费经纬、刘眉、林小亮等公司要员在出港口迎候。 汪静飞夹在旅客人流中走出机场大门,与以郭小鹏为首的楔形队伍完美对接。 郭小鹏将手伸向汪静飞的一刹那,仿佛心灵感应,浑身涌起一股热流。刘眉顿时脸 色黯然,心中暗道:“他怎么没说港方代理是位女性,而且是位年轻漂亮的小姐?” 郭小鹏脸上浮起灿烂,伸手握住江静飞的手:“汪静飞小姐?” 汪静飞点头微笑,目光闪闪地望着郭小鹏:“郭小鹏总裁?” 郭小鹏握手的时间稍嫌长了些:“欢迎汪小姐莅临海州。” 汪静飞的握手和微笑是纯商业式的:“劳动总裁大驾,实不敢当!” 勤于应酬的段海接过汪静飞的行李。一行人走向广场的车队。 汪静飞随意地边走边对郭小鹏说道:“郭总裁是怎么在人海中认出我的?” 郭小鹏与汪静飞并肩而行:“汪小姐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法律专业,又获得工 商硕士学位。一般来说,读工商学位的女性,都不会很漂亮。但汪小姐正是我心中 所想象的。” 汪静飞明知他已接到电子邮件,但没捅破,笑问:“郭博士的理论有何根据?” 郭小鹏答道:“漂亮女性,容貌就是资源,它和海湾国家的石油一样,几乎不 用脱蜡,装桶就能卖。而容貌一般的女性,则像含有杂质的原油,需要脱蜡数次, 方能上品级。” 汪静飞向刘眉笑道:“郭总裁这种理论,简直就是对我们女性的污蔑。” 刘眉勉强报以应付性的微笑。女性视美丽同类为天敌,尤其是热恋中的女性。 汪静飞从刘眉的表情里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林小亮已拉开奔驰车门,恭请贵客登车。段海则已在驾驶室里轰响了八缸的发 动机。 郭小鹏请江静飞上车时停住问:“汪小姐又是如何认出本人的?” 汪静飞淡淡一笑:“权力、金钱、智慧,三个参数交叉,便能确定空间的任意 一点。” 郭小鹏也矜持地笑一笑,请江登上后车门。他无意中似乎怠慢了女友刘眉。 豪华车队鱼贯驶出广场,迅猛提速,驶人机场高速公路。 超豪新款大奔驰如同平滑水面上的巡洋舰,在高速公路上稳稳地昂首飞翔。郭 小鹏和汪静飞在后座相谈甚欢。 “汪小姐是第一次来海州?” “来过半次。” “有些事只有整体,不能切分。”郭小鹏破天荒地感到说话的欲望,“比方说, 计划完成了一半,饭吃了一半,这都成,但不能说我有半个太太或者情人。”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林小亮回头插话道:“半个儿子就说得过去,比方说女婿或 者过继的儿子。”他不过是在郭小鹏面前随便惯了,可话一出口,即觉出大不妥, 赶紧闭上嘴巴。 郭小鹏果然有些变色,冷声道:“半个兄弟,有他还不如没有!” 对郭小鹏经历了如指掌的汪静飞马上接续刚才的话题:“我在大陆上的中小学 启经坐火车路过海州,在车站呆了半小时,所以说是半次。但我对海州也并不是完 全陌生。” 郭小鹏情绪恢复,饶有兴趣地说道:“请汪小姐略予赐教。” 汪静飞侃侃而谈:“海州市人口约350 万,亚热带气候。沿海沿江,通路通航, 同时又是两条铁路干线的交汇点,交通十分便利。它的经济优势主要体现在轻工业, 其中医药产业又占主导地位。而在医药行业中,海州药业则为龙头老大,举足轻重。” 林小亮恭维道:“汪小姐对海州的情况,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海州人还要熟悉。” 郭小鹏颂歌盈耳,心情舒畅,双眉扬起道:“现在是资本运营的时代,贵公司 的巨额资金将与海州药业的企业形象融为一体,更有汪小姐这样的高智慧人才尽展 风流,前景不可限量!” 汪静飞感到谈话渐入佳境,主动出击:“不知郭总裁对我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郭小鹏话题陡转,“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汪小姐希望获得什 么位置。” 汪静飞思维调整得极快,不动声色地悠然说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您安 排吧。” 郭小鹏道:“如果您没有异议,我想请您屈就海州大厦总经理一职。” 汪静飞马上作出回应:“我是学管理的,也当过五星级酒店的总裁助理。” 郭小鹏往汪静飞身边移了移:“那太好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汪小姐已经接受 了这个职务!” 汪静飞端坐不动:“这也是董事局和戴主席同意接受的安排。谢谢郭总裁。” 郭小鹏觉得时机已到,将皮包中的《海州商报》递给汪静飞。报纸头版有汪静 飞的彩色照片和她即将出任海州大厦总经理的报道。 “郭总裁的工作很是神速啊,令人佩服!” “我是个习惯和时间赛跑的人,当然,这也等于给咱们的海州大厦做个免费广 告。”郭小鹏把“咱们”两个字咬得很重。 正说着,红色法拉利跑车忽然超过奔驰车,刘眉示威似的接了几声喇叭,扬长 而去。 林小亮话里有话:“时速至少在180 公里以上,刘总是不甘人下啊!” 郭小鹏猛然想起对刘眉有意无意的冷落,不觉摇头苦笑。 3 张啸华的局长室宽敞明亮,强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满地生辉。 李新建正在汇报案情:“我们调查了众多林小强主政海州大厦时的管理人员, 并获得了确凿的证据。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刘眉人主海州大厦具有预谋犯罪的嫌 疑。” 张啸华紧盯着李新建和强民,但没有发话。 李新建边翻看笔记本边继续道:“刘眉,1974年生,祖籍浙江奉化,毕业于中 国建筑大学建筑机构专业。1992年,她和郭小鹏先后来到海州。两人何时相识不详。 次年,她应聘进入海州大厦担任娱乐部领班,后任公关部经理、副总经理等职。其 上升速度之快,与海州大厦衰败和林小强堕落的速度成正比。林小强被捕判刑后, 海州大厦被海州药业集团兼并。” 张啸华垂下眼睑:“这段历史早有结论。林子烈同志大义灭亲,把儿子送上了 法庭。” 李新建赶紧补充:“林小强吸食毒品,皆从杨秋处购得,中介就是刘眉。刘以 其美色诱使林小强就范,最终导致了海州大厦的彻底破产。此外,刘还有侵吞和抽 逃资金的嫌疑!” 张啸华站起身来踱步:“说来说去,总体给人以商战的印象。证据基础不足, 猜测、臆想的成分过多。况且,并无现行罪证。以此定罪,显然过于勉强!” 李新建火了,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直蹦,但又不便发作,强忍道:“您 毛主席的书读得多,一定记得他老人家说过,结论来自调查研究的结果。您不让我 们调查,证据能从天上掉下来吗?!” 张啸华并不生气,用长者口吻道:“毛主席还说过,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 而绝不允许枪指挥党。老人家还教导我们,局部服从全局,全党服从中央。” 李新建已无回击之力,强民不停地悄悄拉他的衣角。 张啸华改用命令的口气:“我再强调一遍,凡有关海州大厦的行动,必须经我 同意、批准!” 李新建忍不住了,站起来还想争辩,张啸华办公桌上的专线保密电话响了。他 对李新建、强民挥挥手:“请二位回避一下。” 李、强二人闷着头走出,带上房门。 张啸华拿起听筒,电话显然是来自相当高级别部门的负责人,声音亲切而沉稳 :“啸华同志,海燕已经顺利起飞,到达指定位置。你们要确保她的安全并不要干 扰她的工作。绝对保密。” 张啸华神情肃然,以坚定有力的语调说:“我们全力配合,请首长放心!” 电话听筒里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海州的毒品案,刚露出冰山一角;从国家安 全的角度看,它只是一场局部战役。全案的侦破,涉及到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密切合 作。要服从大局,统筹安排。” “明白。” “知情者要控制在最小范围,有事请通过专线单独与我联系。” “是电话挂断,留下一串盲音。 张啸华深吸一口气,拿起内线电话:“命令海豹,执行原定计划……” 局长室门外,李新建百无聊赖地靠在暖气片上,随手翻阅《海州商报》,突然 看见汪静飞的照片和报道,脸色骤变。“汪静飞被值班经理和客房小姐引人宽敞华 丽的高级套房。待二人退出后,她开始仔细观察这套含办公、起居、卧室及双卫生 间的豪华房间。目光过处,她很快便发现分别暗藏在客厅屋顶及卧室电话内的微型 摄像镜头和窃听设备。她不动声色地撤了撤嘴角,坦然宽衣进入卫生间。 4 郭小鹏缓缓放下电话听筒,仰靠在宽大舒适的大班椅上,望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上汪静飞那张流光溢彩生动美丽的脸,按动鼠标不停地将画面放大,直至只剩下那 双性感的嘴唇。 宽敞典雅的办公室里很安静。郭小鹏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电脑屏幕,表情时而激 动时而茫然。 财务部长老毕悄没声儿地走进门来,笑眯眯地将一迭报表递给郭小鹏:“董事 长,本季度收支状况都在这里了。”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显得狡猾但并不深刻, 态度谦卑。 郭小鹏冷着脸关闭电脑:“以后进来,最好先敲敲大门,别跟做贼似的。”说 着把报表推开,“基本情况,我已经从计算机上看到了。谈谈这个季度的财务分析 吧。” 老毕显然不善于作抽象的概括,说了句“总体看来没有什么问题”后,就带着 讨好的神情说:“这是咱们自己人看的报表,给税务局的报表上,我把这笔收人转 到香港华龙公司的账上,而以后发生的费用,仍可以重复报销,摊人成本,冲销所 得税的数额。” 郭小鹏把双臂交叉在胸前,注视着财务部长。 老毕继续汇报:“还有这笔三百五十万的收人,我先把它藏起来,然后再把它 放到出口账上,这样就可以增加退税十几万。算下来,总共可节约款四十多万元。” 郭小鹏等他说完后,带着嘲讽的微笑问道:“你当会计多少年了?” 老毕愣了愣:“我插队回来,在工厂当会计。财经大学毕业后,当过财务科副 科长。” 郭小鹏打断他:“你当财务部长多久了!” 财务部长察觉董事长脸色不对,说话谨慎起来:“副部长三年,部长七个月。” 郭小鹏“嗯”了声,沉吟片刻后说:“美国有一部《洗钱控制法》,构成洗钱 罪有五大要素:一,明知;二,某种非法活动;三;金融交易;四,收益;五,故 意。我在选修MBA 课程时,教授总喜欢做案例分析。咱们也来分析一下。”他拿起 那张假报表,“你显然是明知;骗取退税当然是非法;广义的金融交易,不仅指金 融机构间的交易,凡票据交易就算;这份收益进了公司的账;如果我再不加以制止 的话,你说这算不算故意?” 老毕嘴巴慢慢张大,推了推眼镜,露出尴尬的苦笑。 刘眉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有人在座,压住火气,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郭小鹏口气变得缓和了些:“我承认你是一片好心。但我想告诉你,只要有经 济活动存在,就必须承担纳税的义务。你可以合理避税,但不能故意逃税。那是一 种犯罪行为。” 老毕是个骨头不硬的人,见董事长如是说,只有点头的份儿。 郭小鹏公事公办地以商量的口吻:“咱们先谈到这儿?” 老华赶紧站起身来,点头哈腰退出。 刘眉气呼呼地关上房门:“世上最难看透的东西,就是男人的心!” 郭小鹏冷冷地发问:“你在说谁?” 刘眉“霍”地站起,几步走到郭小鹏对面的软椅上一屁股坐下,情绪激动地嚷 道:“我面前就坐着一个喜新厌旧的陈士美!” 郭小鹏皱起眉头:“你我都是受过高等教育、在大型企业担任高级职务的人, 我们之间应该有共同的语言。”他语调虽温和,但态度很冷漠。 刘眉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突然变心?” 郭小鹏起身离开大班椅:“这是一个很无聊的话题。” 刘眉妒火中烧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你没告诉我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郭小鹏觉得索然无味,提高了声音:“你也没问过啊!” 刘眉见郭双眉拧成一团,便知其忍耐已到了极限,而她又并不想和他真的闹翻, 就自找台阶恨声道:“我要知道她是个女的,绝不会把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 郭小鹏毕竟手腕圆通,深情进退,释然笑道:“那就让她担任集团公司副总裁, 天天在我身边。你还当你的酒店高级领班,给我创造一个喜新厌旧的外部条件。” 刘眉“喷儿”地笑了,情绪迅即转换:“我是怕你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郭小鹏知道“危机”已过,轻松笑言:“要不然孔夫子怎么会说,惟女子——” 刘眉接话:“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后面还有话呢。”郭小鹏踱到刘眉面前,“近则不驯,远则怨。” “什么意思?”刘眉显然没听明白。 “你对她好,她就桀傲不驯;稍一疏远,她又埋怨个没完。”郭小鹏抚着已站 起身来、忽闪着眼睫琢磨的刘眉后背往外走。刘眉忽然停住了脚步,歪着头认真地 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汪静飞比我年轻漂亮?” 郭小鹏替她打开房门:“我觉得故宫漂亮、晚霞漂亮、巴黎也很漂亮,但绝没 有占为己有的意思。你这人,从来就不自信。今晚给汪总接风,不知刘总有没有兴 趣?” 刘眉转怨为喜道:“我倒想见识见识,她有多大能耐……” 5 李新建阴沉着脸高速驾驶。迈速表指示180 公里。两边的树木迅速倒退。 强民抹了抹脸,说:“从咱们抓获的零星小毒贩手中的货分析大部分是冰毒。 如果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瞎猜有点边的话,他们必定要在某个地方加工麻黄素。” 李新建一拍方向盘:“对呀!你小子有进步,会联想了!”然后凝眉思索片刻, 继续推论,“冰毒需要大量的麻黄素,而麻黄素的提取在市区的可能性不大,因为 它污染严重,极容易暴露。” 强民来了精神:“顺这路子往下猜,这个加工点必定在荒野僻静之处,而且是 有水源的地方。” 6 这是个位于巷子边的小饭店,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店堂里只摆着五、六个半大 不小的餐台。强民坐在屋角桌子旁,把玩着打火机,眼睛看着门外。 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走进。强民向他招手。 中年人身着起皱的劣质西服,衬衣领子已卷起了毛边,但领带却是价格昂贵的 名牌。他叫周利,一个生意人,强民曾救过他。 夜幕罩住了海州大厦。 汪静飞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向住处。她打开门,进入房间,将房卡插人电源开 关,顿时一片光明。她似乎感觉到什么,环视四周,见卧室的门关着。在她的印象 中,刚才出去时好像并没关卧室门。 她猛地推开进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汪静飞肩膀上,她条件反射地返身擒拿,双手已被紧 紧握住,对方呼吸声可闻。她定睛一看,不由惊呼:“新建!” 李新建一个热吻压了过去。汪静飞躲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之后就变成互相 的狂吻。 汪静飞似乎意识到什么,旋即推开李新建,故作冷淡地说:“对不起,我认错 人了。” 甚觉突然的李新建,稍许冷静后指指房顶低声道:“我已经让那些东西突然死 亡了。” 汪静飞持持弄乱的头发后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新建不答反问:“你改名了?” 汪静飞显然是故意想把距离拉大:“改名是我的自由。” 李新建这才察觉汪静飞态度的变化,于是激动起来:“你为什么五年前突然离 开刑警学院,而且连个招呼也不打?” 汪静飞把头偏了偏:“我讨厌警察这个职业,瞒着你向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 不打招呼是怕伤害你,告别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马上离开!” 李新建瞪大眼睛,惊愕地审视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猛地扳住她的肩膀: “晓飞,你在骗我!我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来!” 汪静飞闭上双眼:“你能阅读我的眼神?” 李新建充满深情地缓缓说道:“你在我怀抱里说话的时候,我从来都是看着你 的眼睛的。你睡觉的时候,我也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到你的梦!” 汪静飞用力摆脱李新建,转过脸去:“那都是少年时期情感冲动的荒唐举动, 现在还提它于什么?” 李新建恼了:“荒唐?我看你现在才叫荒唐呢!” 汪静飞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李新建捕捉到,他的希望之火重新燃起。他从夹克口袋 里取出钱包,然后又从钱包中取出一张塑封的照片:“晓飞,这是咱们的合影。五 年来,它从没离开我一步。前年,一伙歹徒绑架了一群孩子,用炸药相威胁。我一 人上车去谈判,也把它放进了防弹衣……” 汪静飞控制住面部表情。 “这后面还有你写的字,你应该记得!你那儿也有这样一张,后面的字是我写 的……” 汪静飞用冰冷的语调打断李新建:“时过境迁,提它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有 权选择自己的生活道路,请你不要再干扰我!” 因为愤怒,李新建已经失去了分析能力,声音颤抖着道:“看起来,我真是自 作多情了!”他把照片揉成一团,“现在人可以为钱不择手段,但看在相爱一场的 份上,我还是想送你一句话,别为了钱把什么都搭上!”说着,他狠狠地抡起胳膊, 把照片摔在地上,“你可以忘了我,也可以忘了咱们的爱,但是你要是忘了你爹, 那个为了崇高事业牺牲的老警察,你就不能算个人了!” 李新建大步跨出门去。门“吮当”一声巨响…… 强民看起来与周利关系挺铁,说话一点弯子不绕:“我想在化工方面打上些日 子工,你是这方面的大拿,还望指条路。” 周利给强民斟酒:“化工的分类比较细,不知道你想打人哪一类?” 强民答:“腐蚀性比较强的那一类。” “没问题!”周利拿出手机就拨号,“范明吗?我是老周。请你到西二道巷顺 来小酒馆一趟。马上!”他放下手机,对强民道,“范老二手下有一帮广西、贵州 的民工,多危险的活也敢接。” 范明走了进来。他穿着领子竖起的风衣,干瘦干瘦的骨架就像衣裳撑子。 周利招呼他坐下,然后将强民介绍给他:“我的一个亲戚,想找份活干。” 范明颇有些江湖气,上下打量一番强民,就像牲口贩子在检验一匹马:“那你 就到卢辉那儿干去吧。但那活可有些危险。” 强民压抑住兴奋说:“咱们不怕危险,只要有钱赚!” 汪静飞把揉成一团的照片展开,抚平。翻看背面上面是她娟秀的字:生死相依。 她又取出自己的那张,后面是李新建粗放的大字:爱到永远。 汪静飞大滴的泪水滴在照片上。 她用火柴把照片点燃。 她的手剧烈颤抖。 跳动的火苗渐渐燃出一片片红红的朝霞。清凉的晨风里,她和他并肩跑在刑警 学院背倚的小山石径上。他们气喘吁吁地在山坡上停住了脚步,寻一片青青的草地 坐下,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从草尖坠落。叽叽喳喳的小鸟在树枝上蹦跳,灵巧的双 爪拨弄着羽毛。她哼唱着抒情的校园歌曲。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漾着笑,如 同一位英武的护花使者。太阳升起来了,柔和的光镀亮了山坡上或红或黄或蓝的野 花,他们的心胸陡然之间开阔起来。她说:我们是光明的使者。他说:更是驱逐黑 暗的勇士。她又说:生命团创造和奉献而有价值。他点点头:就像这辉煌无私的阳 光…… 缕缕青烟牵出一个个月光下的夜晚。她偎倚在他壮实的胸前,倾听着蛙鸣和微 风与树叶的絮语。她仰起脸问:你有一天会离开我吗?他俯在她的耳边:我的生命 由两部分组成:一是你,一是这身警服。她故意为难他:如果这二者你必须作出一 种选择呢?他狡猾地反问:那你呢?她笑了: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照片已经烧尽,残火灼痛了汪静飞的手指。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满 城璀璨的灯火和夜空闪烁的繁星,口中哺哺道:“新建,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7 三菱吉普车如脱缰野马般在街道上疾驰。李新建双眼圆睁,发疯一样猛打方向 盘,忽左忽右的车轮发出一阵阵尖啸。前面明明是红灯,可他没有看见似的冲了过 去。 李新建的大脑里如同翻腾的岩浆。她是他的初恋,是那种刻骨铭心的至情至爱, 所以他无法对她释怀。当汪静飞不辞而别,突然离他而去时,他把曾学到的所有侦 查知识全都运用到寻找她的行动上了,可他一无所获,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就这 样在他面前如蒸汽般消失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精神恍惚地度过了最后一个学期。 毕业分配到海州后,希望更加渺茫,加上刑警工作的繁忙,他无暇再去茫茫人海里 寻访。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心中的“维纳斯”。每当身心交瘁的破案之余,他 总是取出那帧唯一的照片,一遍遍默默地看着,回忆那些和她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 这之后,曾有亲友给他牵来红线,也曾有适龄的女士向他抛出绣球,全都被他婉言 回绝了。他以前对那些独身主义者感到不可思议,现在却完完全全理解了。他相信, 如果找不到她,自己肯定也会加人到单身的行列中去,把刑警事业作为唯一的爱人。 可今天,像突然离他而去时一样,她又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而且已 经完全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真真是他始料不及从未想到的。他愤怒、绝望之后 紧随而来的便是茫然、困惑。心里一遍遍地问:怎么办?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 8 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幕上。浪涛拍岸,水花四溅。张啸华的肩章在月光下闪 闪发亮,李新建跟在他身后。 李新建目光茫然地眺望着海面,缓缓说道:“我在刑警学院读书的时候,和一 位女同学恋爱了。这一爱就是三年。今天她突然以港商的身份出现了,珠光宝气不 说,还进入了海州大厦那个漩涡里。” 张啸华问:“你们接触上了?” 李新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