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难得此时见 金滩大酒店的电梯口走出三个人来,靠后的两个黑西装看样子是随从保镖了, 中间穿“老鼠灰”休闲夹克的秃子,微皱着眉头,不知是眼有毛病还是踌躇满志, 甭问,这就是吕蛤蟆吕中平人称“平哥”的车贩子了。 鸡老五兴奋起来的时候,先惊了旁边的王向东,他一看这个秃子,立刻喊了 起来:“噎!这不他妈那个谁吗?” 谁呀?大扁嘴林虎。八三年“严打”时从九河滨江道自由市场跑了的那个。 不提别处,单看那张嘴,就能判断个十拿九稳。 鸡老五也是一惊,急问:“王老板你们认识?” 王向东心胸鼓涨,忽然一转念,道:“不认识,看错了吧。” “哦,那我上去啦?” “去吧,就指望你了。” 吕中平一行正往餐厅这里走,鸡老五一撅屁股跑了过去,王向东继续看着那 张熟悉的脸,细看,又不敢肯定了:真是大扁嘴吗?怎么看怎么象,剃了秃子, 剃了秃子也是他啊!可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象他。 鸡老五已经跟吕中平搭上话,吕中平也是精神焕发的样子,看得出来很兴奋, 拍着鸡老五的肩膀哈哈笑着,一起向这边走来。 鸡老五向王向东这里一指,吕中平一抬脸,眉头突地就又皱了起来,也呆住 了。 王向东突然就笑了:打死也是这王八蛋了! 吕中平迅速地看看周围,突然大步走过来,王向东起身,笑道:“平哥,少 见啊。” 吕中平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通红着脸问:“老三?怎么他妈是你?”然后 一回头:“老五,他是你亲戚?” 鸡老五刚要说话,王向东先笑道:“鸡巴亲戚呀!我跟你才是亲戚!” 鸡老五被“自己人”当场揭穿,一下没了主意,只嘟囔道:“你们本来认识 啊,诚心拿我找乐?” 大家也顾不得他了,王向东看一眼面前的两个黑大个,笑道:“平哥——操, 怎么叫着那么别扭?哈,我说平哥,操!” 吕中平一百一的就是大扁嘴林虎了,他见到老三,比老三见到他好象更觉意 外,听王向东这样说,也茫然地笑起来:“你到底想说啥?咋跟鸡老五搭上了?” 王向东满心乱乱,好不容易理出个头绪说:“天意,说到底是他妈天意,算 命的真叫灵,西南方果然是我的金贵宝地!哈哈!” 大扁嘴招呼保镖:“吃,吃,都吃啊。老三你也加速,回头咱回房间聊!妈 的太神啦!快十年没见着亲人儿啦!” 王向东一拍桌子:“还吃个屁吃!中午咱一起好好喝喝!走,回房间!”说 罢,腾地起身,大扁嘴的两个保镖丝毫没有动作表示,大扁随咕咚喝了口牛奶, 起身道:“走吧。”两个保镖这才跟上来。 王向东边走边笑道:“呵呵,你小子行啊,用上保镖了,以前是不是想给别 人当保镖人家都不用啊?” “喂,说话小心点!”一个黑大个喝道。 大扁嘴挥挥手,并不介意似的。王向东啧啧两声,没再说话。 进了电梯口,大扁嘴问:“现在做什么呢?还是服装?” “做服装跑广西来?做服装我能找你?” 大扁嘴林虎呵呵一笑:“玩车了?” “找对人了吧?”王向东正得意地说着,电梯停了。门一开,保镖当先一步 出去,后面几个人陆续走出来,王向东忽然想起大虎二虎没有跟上来,一想也好 :现在这俩小子不定在底下怎么着急纳闷呢。 打开房间门,林虎一边往里让王向东,一边困惑又谨慎地问:“你怎么找到 我的?” “有鸡老五啊,哈!”王向东说完,一屁股坐在圆背椅里,长出一口气道: “其实啊,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了。” 林虎冲保镖摆摆手,两个家伙立刻开门出去了,王向东笑道:“训练有素嘛。” 林虎又看看鸡老五,说:“老五是我兄弟,他不会乱讲话,对吧?” 鸡老虎赶紧起身道:“你们先聊吧,我有些饿,先下去垫垫。”林虎一把拉 住道:“不用,老五你太多想了,你当年救我命的时候就不是为了将来能害我, 坐下吧。” 鸡老五忐忑地坐在床边。林虎笑道:“老三你还是老样子,怎么那么毛糙? 在我们这道儿上混的,谁不是脑袋别在裤腰里?你倒大方!” 王向东笑道:“妈的刚跟你见面,你还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不是太激动了 吗?说出天来我也没想到会是你呀!” 林虎看看门口,笑道:“我的事估计你也打听得差不离了,以后就叫我吕中 平吧。”王向东看看他的大嘴,忽然想起山猫说的“吕蛤蟆”,不觉发笑。林虎 ——现在的吕中平也笑了一下,问:“你笑什么?吕中平这名字别扭?说说你吧, 这些年咋样?” “说从前?提起来就是眼泪儿。”王向东简单地把自己坐了几年牢,服装门 面黄摊子的话说了说,吕中平正感慨,王向东直接道:“现在我开始做车了,走 私车,你是这行的老大,不能不帮我。” 吕中平没接茬,先说道:“我那个水果摊还在吗?” “在,挺旺的,你们家一亲戚看着呢,你还想回去干那个咋着?呵呵。” 吕中平忽然惆怅感伤,叹口气道:“有时候真想啊,现在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老三,既然咱哥俩有缘,你回了老家,一定去看看我爹妈,给他们带些钱回 去,也算我尽孝,我他妈是有家不能回的流浪狗啦,在外面再风光管个屁?” 王向东慷慨道:“放心吧,不管咱能不能合作,你爹妈从今以后都是我爹妈。 不过,即使你现在回去了,也没人追究以前那些捕风捉影的屁事了,那时候不就 是胡来么?警察也都疯了,随地吐痰都恨不得给抓起来劳教,操!” 吕中平叹道:“回不去啦,上了这条船,就没有旱路可走了,你也要小心, 葫芦峪可是口小肚子大啊——刚才你说你在做车?” “对呀——” “跟谁做。” “这不准备跟你做嘛。” “以前……” “大脚怪。” “姓韦的?” “没错。” “哦。”吕中平点了下头,轻笑道:“韦哥倒也是个老江湖了,应该没有亏 待你吧?” “你这话啥意思?你以为我是来抄他后路的?” 吕中平摆下手,笑道:“你有多大把握多大胃口?” 王向东咬了咬牙道:“江北的走私车市场,平趟,一个月三五十辆应该能吃 下。” “呵,你出来这一年发了哪门子财?这么有实力还做什么车?现在内地最红 火的是股票跟地皮啊,连我都有心思到国内发展发展了。” “国内?我听着咋着别扭?” 吕中平一挺腰板道:“操,老哥现在可是华侨啊。” “华侨华侨。”王向东连连点头,说“服了”。然后恳切地说:“平哥—— 平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吕中平笑道:“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啊。” “咋不说实话了?到时候咱先款后车不得了吗?我还坑得了你?” “先款后车这是规矩,我爹来了也这样。” “那你还顾虑什么?” 吕中平笑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你究竟是跟谁合伙?不会是跟老五吧?哈!” 王向东释然道:“就为这个呀?何迁,何迁你不认识吧?那是我大老板,铁 哥们儿,没别的,就是有钱,有胆量。” “那……你怎么把车运出广西?这里都是生死线啊。我是不负责那一块的, 你直接把钱交给地下钱庄,我把车给你陆续集合到东兴,最远到钦州,以后就不 管了。” “姓韦的能出去,我就不能?” 一直沉默的鸡老五忽然插了一句:“有姜哥帮忙呢。” 王向东还没说话,吕中平抢先笑道:“呵呵,老五一出面,我就猜到有老姜 在背后鼓捣什么来着,老三,你还想瞒我,有意思么?” 王向东愣一下,也觉得太被动了,心里激素地翻了个个儿,笑道:“操,鸡 老五你们着就闷着呗,这关键时刻你嘴也太快了——我这还想跟你平哥好好逗逗 闷子呢,得,叫你先说破了,我这包袱也甭抖了——中平,这里面还真有老姜的 事儿,不过他只管给我借条方便路走。” 吕中平摇头道:“你谎别人谎不了我,这路可都是钱跟命铺出来的,老姜凭 什么借路给你?况且你跟老姜是怎么个交情我也不清楚呢,他是做活儿物带毛带 爪的,咱是做车的,他插进一腿来是啥意思?老三你是越来越叫我不塌实了。” 王向东托着烟头,一边找烟缸一边抱怨道:“操,你们这些人都是贼心啊, 咋那么多戒备?干脆我塌实地跟你说说前因后果吧,省得你老拿白眼儿撩我,弄 得我身上这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是不是我今天要说不清楚,你门外那俩猪 头就得现场把我哈密在这里啊?” 吕中平笑道:“那倒不至于,你倒铁给我一千万,我也不信你这德行的能是 缉私队的条子——不过以后你再想找道我可就难于上青天啦,这些年我都快成惊 弓之鸟啦,这一年多刚塌实下来,你又鬼催地似的钻上来了,也他妈邪门儿了, 嘿嘿。” 王向东干脆把鞋一甩,盘腿坐上床铺,一环扣一环地说给吕中平听:“老三 我先前不是做服装吗?叫广州的俩小子给玩了掉包,我咽不下这口气啊,后来秦 得利——秦得利你还有印象吧?” “你们一块去过环卫跟我打架。” “对,就是那小子,他帮我在广州找了个人帮事,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谁呀?广州我倒是真混过两年。” “山猫。” “他呀——”吕中平笑了,“以前人总说这世界小,我还不信,今天算彻底 他妈服啦!无巧不成书,这不比他妈匣子里那评书说的还离谱吗?你也甭说了, 我能猜得出下面:山猫帮你平事了呗,肯定还叫上了老姜,打那以后你们就串乎 上了,对不对?” “操,你可别说我这是现场编的啊!” 吕中平起身拉开了窗帘,望着远处的山影道:“老三,你要说了实话,我倒 放心了,至少我给你的那些车能基本顺利地出广西到广东,这就成功了一半了。 如果后面的路你自己再闯不顺当,那就不能怪别人了。” “这么说,你答应直接给我发车了?” “从一开始到现在,我拒绝过你吗?” 王向东笑了,说:“跟你这里具体怎么操练,我可是真不摸门,你别闲我罗 嗦,咱到底怎么开始做?” 吕中平笑道:“这个就不急了,很简单,咱先不提它,本来我吃了早点准备 去钦州见大脚怪的,没想到能遇见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跟我一起去?” 王向东笑道:“大脚怪见了我,还不上来咬我?” 吕中平笑着说:“他是嫌自己牙多了吧?好了,我也没打算叫你们在这场合 见面,老三你要有时间就在这里等我,我晚上就回来,咱再仔细商量,明天我带 你去个地方,那是我们做交易的中转站。” “你说地下钱庄吧?” “你知道的也不少吗?” “没吃过回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 两个人几乎是勾肩搭背地出了门,吕中平轻咳一声,冲王向东一使眼色,招 呼两个保镖“以后叫三哥”,两人齐喊“三哥”,王向东赶忙点头,称赞哥儿俩 体格棒。 吕中平嘱咐王向东跟鸡老五两句,先走了。王向东赶紧到餐厅一看,大虎二 虎正在那里眼巴巴等着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