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一家欢聊;秦得利突起毒心 要不是过年热闹着,王向东真不知无所事事的日子该怎么消耗。一面是随着 何迁去送礼上供、请客喝花酒,一面是照应自家的节庆,走亲访友礼尚往来,忙 得也是不亦乐乎。 初二两个女婿来拜年,俱是欢喜。高学良的组织部长当得肚子也鼓起来,象 是更有前途的样子了。二姐慕超的早点摊儿已经升级,租了两间临街的小门面, 又拉了两个下岗的姐妹一起投资,合伙开了个馒头坊,听说也是红火。 大姐也是欢喜着,不停地说着年前去辛留屯故地重游的感受,高学良不忘记 摆功,说那些老知青的客车是他给联系的,免费接送。王慕清笑道:“你不要太 贪功了,去是你送,回来可不是你接。”高学良也笑,先描绘道:“辛留屯这帮 老农是够场面,派了六辆大奔送他们回来。”然后又鄙夷道:“典型的农民心态!” 慕清笑道:“农民心态又怎么了?我可不敢看不起人家。想当年我们插队的 时候,辛留屯真是穷得叮当响,农民穷苦你们当官的就看着正常了,农民富裕了 你们倒要说三道四。” 王向东也笑道:“不管农民还是市民,穷和富的心态就是不一样,我看富了 就敢摇的农民比穷酸酸的小市民要好。” 程乃器很自觉地说:“二姐夫我就是小市民。” 王向东赶紧说不是说他。王慕超一挥手,好象把程乃器当了空气一般,大咧 咧地说:“就是说他他也没脾气,他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气有笑无,吃不着葡萄 骂葡萄酸。” 王向东坚决反对,说二姐夫绝对没有那么恶劣,程乃器也不服地笑道:“我 哪有那么坏?看着你们谁发达了我不高兴?” 二姐无情地揭发道:“你就是没有老三跟大姐夫那上进心,整天抱着那锈得 恶心人的铁饭碗当聚宝盆呢,说啥够吃够喝就成。开始我跟姐儿几个干这个馒头 坊,他那叫反对!后来看我们干起来了,他也不放屁了。” “我那是怕你们陪本儿,穷家破业禁不起折腾。” “不闯一把哪有出路?靠你那半壶醋钱还不把一家子养成人干儿?” 高学良赞许地颔首道:“慕超说的没错,现在国家政策也是鼓励下岗工人自 谋出路嘛。” 王慕超看着不自觉打着官腔的高学良,一点尊重的意思也没有,直楞楞地说 :“你们当官的净说屁话,你们鼓励不鼓励我们也得自己想辙呀,谁能等着饿死? 还有,啥叫下岗工人?下岗了还叫啥工人?你们真会编词儿。” “你越来越不尊重大姐夫了。”高学良有些不满,不过没有生气,二姑奶奶 的脾气他也知道,就是这样的人,有一说一。 程乃器打圆场道:“她是刚卖了几天馒头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他觉得不 论真心还是假意,对官场中人还是要尊重的。 王向东偏头,小声笑着问:“大姐,看见唐国强了?” 慕清笑一下,轻声道:“还要感谢你跟何迁呢——不过别跟你姐夫瞎说啊, 他小心眼儿。” 高学良伸下脖子,问:“说我啥呢?” “夸你呢。”慕清笑道。 “呵呵,现在当官的能不挨骂就算好了,还夸?” 慕超笑起来:“你还真有自知之明。” 王向东打岔道:“对了姐夫,明天何迁我们俩给你拜年去,晚上别出去啊。” 高学良笑道:“呦,巧了,我约好了去给区长拜年呢,正好,你们早点儿去 我那里,我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直接给区长拿去。” 慕超撇嘴道:“你这叫啥事儿!还好意思说出来。”程乃器皱眉道:“给你 根棒槌就当真(针)!人家大姐夫开玩笑呢,姐夫家再惨也轮不到等米下锅的地 步吧?” 高学良笑着,转开话题说:“老三我看你们这些老同学还真的都混得不错。” “啥不错呀,跟你接触的这几个是凑合了,那些满街打游飞闲得骨头发酥的 多啦,不过人家也不跟咱近乎了,妈的也是邪门,没钱的时候大家见面亲,等你 一有了钱,谁也不愿意理你了,谁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啊,我看富了以后众叛亲离 的才叫多。” 高学良说“那是红眼病造成的。” “哪是穷人有穷人的志气!”王慕超恨恨地说完,又一拍大腿道:“老三你 别觉得你们这些人都怎么样,就那个秦什么利是咋回事儿啊?三天两头往我这里 借钱去,大家还以为咱家欠他多少情哪。” “咋着?那小子上你那借钱?” “可不咋着?一次三头二百的,架不住长流水啊,下次再来可别怪我不给他 好脸色!” 王向东真的有些急了,满嘴乱骂。林芷惠叹气道:“利子这孩子可不是咋的, 今年连年也不来拜了。” “他没脸来呗,您还想他咋着?” “唉,你们这些孩子我哪个不惦记?就是盼着你们都好才好啊。你看小杰, 也有了媳妇了,丰娘该多高兴?” “他那个媳妇啊……呵呵,是挺好的。”王向东觉得把话点透也没意思,也 就附和着笑。 大姐推他一下,说:“老三你也该找个伴儿了,让她跟老娘在家呆着也热闹 啊。” “现在哪有好人啊?” 林芷惠突然说:“咋没好人?我倒想起一个来,就怕人家看不上你。” “嘿,只有我看不上她的,哪有她看不上我的!谁呀?” “就前楼西餐馆那个服务员啊。” 王向东不以为然地一转脑袋:“咳,我以为哪路神仙呢,您咋看上她啦?您 知道人家爷们儿是谁就敢往咱家里安排?” 林芷惠笑道:“那闺女叫小丽,人你也见过,周正。品性也好。前些日子我 在前面凉亭碰见了,跟我那叫亲!大娘长大娘短的,呵呵。人家可关心你啦,我 一说你离婚了,她就告诉我她也离了,男人不着调,吃喝嫖赌有啥学啥,也是个 苦命的闺女。我当时就想着你们俩倒蛮合的。” “我看您不向给我找对象,倒想在菜市场挑排骨。” 慕超颠着屁股兴奋道:“三儿你净放屁!妈说好就一定好!” 程乃器支持道:“就是,咱家哪个女婿不是妈审查的?妈的眼光绝对过硬。” 慕超道:“边上凉快着!就看你看走了眼。” “小超你别净欺负乃器。”林埴惠笑着责怪,又自足地说:“我这眼光还真 没错过几回,要是你爸在,那老爷子眼更毒。俩女婿都没看错,咋瞅咋舒服,就 是小辉他妈,我们也没看走眼,离婚不能怨人家,是老三自己不争气。” 一家人开始捕风捉影撺掇王向东“考虑考虑”,王向东果断地说:“只要老 娘高兴,就是把猪八戒她二姨娶来我也不嫌弃。” 说笑而已,王向东并未当真,不过想到那俏丽可人的柳小丽,也的确没有什 么可挑剔的地方,多少还算有些好感的,至于迎进门来立户,未免说得简单了些, 可是这种事儿一落在女人嘴里就热闹了,林芷惠母女三个好象一下子都上了瘾, 坐在那里没别的话了,热热闹闹论这码子事儿了,好象人家姓柳的小丽除了她家 老三就没的地方可销了似的。 回头说那个秦得利,实在是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自打知道丰子杰回了九 河,就不敢在家呆着啦,东躲西藏只盼着这个年赶快过去,只要丰子杰先回了广 东,什么帐不帐的还不好说?过年了,家里是清锅冷燥恍惚坚壁清野一般,可爱 的小媳妇也甩袖子回了娘家,说是出了正月就离婚,秦得利也顾不得许多了,现 在是舒坦一天算一天。 现在秦得利是中毒深厚,除了吸粉还要打针,静脉注射都玩得不过瘾了,钱 跟水儿似的哗哗往外流,舒坦够了他也后悔,一来瘾了又管不住自己,要多没成 色有多没成色。 周遭的亲戚朋友都叫他借遍了,弄的现在家里人都不让他进门,避瘟神一样。 好在那些朋友还算够意思,多少总能接济他一下,而且外面还有些人欠他帐,逼 得急了好歹也能给他俩钱儿,跟打发要饭化子似的,秦得利只感慨世态炎凉人心 不古,欠钱的都成了爷爷,债主倒象没品位的了。 秦得利没了钱,那些追捧他的小弟也开始不把他当个角儿了,这很叫秦得利 伤心:人跟人咋就这么没感情呢?都是他妈势利坯子! 清醒下来的时候,秦得利也不服气啊——想自己当年也红火过一阵子,大小 也算个人物吧,如今落成这副德行,都是倒霉的毒品给害的。说心里话,想戒, 可他知道没戏,就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混吧,又实在不甘心。由俭入奢易,由奢 入俭难啊,过惯了风光的生活,一下子跌到谷底,整天低声下气地求这个央那个, 真他妈不舒服。 “不行,我秦得利绝不能这么活着!”他在朋友家阴冷的小倒房里,望着黑 黢黢的窗户一激灵坐起来,忽然想起何迁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讲穷人为什么穷 富人为什么富的,何迁说关键在信念,穷人总认为自己就该这样,即使渴望改变, 也往往把希望寄托在抓奖券上面,而富人则从骨子里就强烈地相信自己会成为富 人,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富人相信自己可以掌握命运。穷人偶尔做些尝 试,一旦跌倒就痛哭流涕,抱怨老天不公,而富人则敢于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 起来,哪怕再摔一次摔得更狠也不会放弃。 “没错,我他妈天生就不是穷命!”秦得利猛拍铺板,怒吼起来。 慷慨一通,秦得利又蔫了——想再发达起来,哪那么容易?靠什么呀?要钱 没钱,要路子没路子,好好的香烟生意也做不成了,说破天丰子杰也不能给他发 货啦,找别人,不拿现金更是休想提货。 秦得利恼怒烦躁地抓了一把,捏出口袋里仅有的一根香烟,点上,贪婪地吸 了一口,在嘴里含混了半晌才慢慢地吐出。假烟,他早知道这是假烟,街道口那 些小门面里哪有真烟?不过现在不是他秦得利可以挑肥拣瘦的时候了。 想点嘛道儿呢?总得活下去吧? 秦得利死皱着眉头,小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地眨巴着。 嘴里终于感觉到过滤嘴的焦味儿时,秦得利突然嘿嘿地笑了——妈的,无毒 不丈夫,咋没想到这句名言呢?离了毒品就不叫爷们儿啦!爷们儿就是哪栽了哪 站起来的主儿,老子吸毒败家,就还要靠这个毒起家!无毒不丈夫,对,那所房 子先卖了它,然后以卖养吸,不信没个出头之日。有了钱就有一切,什么房子、 女人,算个屁,这回我买他八所房子养他八个女人! 秦得利“哐”地一声仰倒在铺上,一个劲儿地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 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