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做嫁衣 王向东是在结婚一个多礼拜后的一天傍晚撞见秦得利的,当时两人都觉得意 外。 那天王向东刚把原来的“大砖头”锁进柜子里了,然后开车去电信大厅花一 万多元换了个小巧玲珑的翻盖儿手机,出来没开多远就望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得利当时刚卖完几包儿海洛因,正溜达着想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就被王 向东轻轻地拿车头顶在屁股上,虽说轻轻,却也是车啊,当时把瘦枪一般的秦得 利撞了个马趴儿,引起周围一片惊叫,秦得利狂骂着一扭头,就看见王向东正得 意地冲他笑着。 秦得利穿一双假耐克,苹果牛仔裤,上面是圆领老头衫套件米盖尔夹克,多 少也算得上潇洒了。王向东没下车,在车窗里招手:“过来,让我看看是人是鬼。” “你他妈咒我啊!”秦得利狠狠地照保险杠上踹了一下,一边疼得抖脚,一 边说:“请我喝酒吧,不然砸了你个混帐日本车!” 一起找地方坐下,叫了几个菜喝起来。王向东说你还欠我一份份子钱哪,弟 弟我结婚了。 是啊?秦得利笑完又说:“可我他妈离啦,哪有心情跟你同喜?又是个二婚, 你还当个事儿了?烦不烦?” 王向东说不提淡话,你这几个月扎哪去了?丰子杰找你都找疯了。 “我知道,我也是不好意思见他,穷人怕见亲啊,没脸。妈的我最近新学了 句诗,叫‘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说的多好,我现在算是尝到 有钱当爷没钱当孙的滋味啦,人跟人咋就这么无情呢?” 王向东说别你妈臭不要脸啦,谁看不起你没钱了?大伙是嫌弃你不敞亮,为 了几个钱的帐连朋友的面儿都不敢见了,还你妈埋怨别人对你冷漠? 算了,不说啦——你转告小杰,不出一个月,我先还给他十万,剩下的过两 个月再说,这次我可不是冒泡儿,是真的,我那房子就卖了二十多万呢,哥们儿 不是没钱。 王向东说,我看周胖子一走,算是有了接班人了,你小子的话还能信? 对啦,那胖子到底搂了多少? 跟李爱国打听过,说是不到一千万。 那也值啦,这辈子还愁啥? 抓回来就是无期,到时候你就不说这话了。 抓个屁呀?现在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五湖四海,找个大活人那么易? 王向东说你甭说别人,你现在干啥呢? 保密——反正比倒假烟强,嘿嘿。 王向东轻笑一声,问:“弄粉儿呢吧?”秦得利笑而不答。 “你他妈作死呢。”王向东恶狠狠地警告。 秦得利不以为然地说:“干什么都靠运气,我信这个。该谁倒霉谁倒霉,该 谁发财谁发财,好的争不来,坏的躲不掉,瞎混吧,美丽一天算一天吧。你当年 倒是好好地做生意哪,还不是叫人给掉包,最后差点儿出了人命?你现在做这个 破车,该不该死?它就楞没事儿!你不信运气不成,嘿嘿。” 王向东苦笑道:“人这一辈子,难说啊。你不知道谁能帮你,谁又会害你, 还是自己好好把持点儿好啊——妈的,可惜我也是嘴上说大话,真做起来哪那么 容易?” 两个人毕竟是旧交,心里没有什么隔阂,说起话来也是真诚,吃了饭,仍不 免各奔东西。 王向东还要去厂里找大罗。 昨天他接了个意外的电话,居然是半年前那个雨天里送过的女记者打来的, 越他吃饭。王向东当然愿意奉陪,不过心里也做了准备,就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 想起他来。两人聊到高兴处,女记者王蕊才说出真情,原来她刚调到日报社的创 业专版,想采写一些成功人士的故事,要王向东帮忙联系。 王向东说我就是成功人士啊。 王蕊好看地笑道:“王哥你是我第一个采访对象,不过还不够啊,你一定能 帮我。” “帮,一定帮,这也是给他们做广告嘛,谁不想出名啊?不过刚才我那话是 开玩笑呢,回头我给你介绍几个拿得出手的样板儿——大罗制衣知道吧?富丽豪 知道吧?还有辛留屯,你更不会不知道了,他们老板跟我都是铁哥们儿,一句话 全办。” 王蕊兴奋地说:“谢谢王哥,我算找对人了,年前我一定要搞出几篇象样的 稿子来——不过辛留屯就先算了,他们那里刚红过了头,正乱着,现在不让宣传 了,就大罗制衣吧。” “呵呵,你们也是势利眼啊,要是我才不管他黑与红,能给钱就成——我说 你们肯定不是白宣传对不对?这话你得事先跟我交代清了,别藏一手儿最后弄得 大家不愉快。” 王蕊有些不好意思了,强笑道:“按规定是要象征性收些赞助费宣传费的。” “多少。” “这叫软广告,比硬广告便宜多了,而且侧重是宣传企业领导的正面形象, 一般千字两千元,配照片的。” “不贵,太不贵啦,这事我先应下你,他们要不出钱你找我说话,三哥就是 爽快,哈。” “王哥真是仗义,我们没啥交情你都能这样帮忙,有机会我要好好感谢,将 来你们要做宣传一定找我,一定优惠。” 王向东笑道:“你们这是喉舌啊,厉害,我得高攀着不是?不过要换了二五 眼的人我还真不掸他。哥哥愿意帮你,就一个原因。” “啥?” “你漂亮啊。” “哈,王哥你真会捧人。”王蕊快活地笑起来。王向东喜欢这样直率大方的 女人,女人的开放明朗会刺激男人的灵感,是男人多些磊落少些暧昧,而扭捏遮 掩的女人所带来的效果恰恰相反。所以王向东说她漂亮的时候,表情是放松的而 非促狭挑逗的,这让两个人都显得轻松愉快,距离也拉得更近。 现在王向东就是要找大罗商量采访时间,再要他大方地出点血。象王蕊这样 亲切大方的女人,他从心眼里愿意帮助她。 很顺利地找到大罗,三言两语一谈,大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有啥可 宣传的?谦虚,王向东说你谦虚,你想想你容易吗?你不上创业版谁上?难道我 们这些走私犯上?难道秦得利那卖假烟的上? 其实大罗是希望有这样一个给自己鼓吹的机会的,所以谦虚了一下就答应了, 很爽快,钱的问题不叫个问题,大罗说她要有本事就多写,不过侧重点不要光在 我一个人身上,要突出党的政策好,还要突出我们的集体智慧和企业形象。王向 东说你跟我拽啥?有话跟王记者说去呗,我就是一拉客的,具体条件得你们当面 谈。 敲定了这个事儿,两人又说些闲话,大罗说结婚的感觉不错吧,王向东说一 个二婚有啥错不错的。 “还想再生个孩子不?” “不要了,我们儿子说了,要是再敢生孩子,他就给掐死。” “那完了,我还指望你再生一个过继给我呢。” 王向东看大罗认真的样子,不由笑道:“李爱华真的不能生了?” 唉。 “没啥,你哥不是也结婚了吗?叫他多生俩就成啦,左右是你们罗家的香火。” 大罗说不提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再去广西? 再代俩礼拜吧,等那边消息呢。 我看你们也该适可而止了,那天爱国还跟我说你们的事,他问你们是不是一 直在走私,我说没有,不可能啊。 对,跟他不能说实话,是警察就不能相信。 可这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要不他也不会那样问我。 王向东说比我们玩儿的厉害的人多了,真出事儿也且轮不上我们当挡箭牌呢。 还是提防点儿好,反正我总觉得你们这事不叫个正事儿。 王向东说,现在这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大罗本来就是顺口说说,听他这样讲,也就笑笑,不再多言。其实王向东所 言,又何尝不是他大罗的所想呢?就他所见闻的人里,最突出的都是些比着不要 命不要脸的,真正遵纪守法循规蹈矩地做生意,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即使他自 己,哪个月哪一年忘记偷税漏税了?当然,偷税漏税已经无法叫生意人们感觉丝 毫的罪恶感,国家就象一个开放的果园子,路过时不摘两个果子反而要被人笑傻。 更何况那些带头摘果子的,又都是国家“自己的人”,象他大罗,只要送足了礼, 就能“按政策”减税,交多交少都是税务主管说了算,工商局那里也是一样货色。 其他各路关卡,大同小异,不过尔尔。是谁叫他大罗慢慢聪明起来的?是那些贪 官们。 所以大罗不会再象以前那样鄙夷何迁王向东了,大家都是做生意,不过猫走 猫道,鼠走鼠道罢了。虽然他自觉活得比他们更充实也更塌实些,并且他觉得走 私的犯法毕竟跟他偷税漏税的犯法不可同日而语,他孩子少还遵守了大家认同的 潜规则,而他们却不得不揪一把心,他的情况是普遍化的,也就不叫个“情况” 了,而他们则完全不同,个别的东西总容易被打了出头鸟,只有象他一样“随众” 才能隐蔽自己,隐蔽了自己才能更好地发展自己。 一句话,大家都是没有特殊背景的穷孩子出身,何必争那块属于特权利益的 肥肉?他搞不懂何迁是怎么想的,何迁是不是以为他爷爷还活着呢?哼,你爷爷 死了,你也就死了,应该明白这点才对。 王向东说你现在怎么老玩深沉啊,三分钟不说一句话,装哲学家呢?记得把 创业版这个事儿给我顶下来呀,回头我叫那小记者直接联系你,你别到时候掉链 子。 大罗说哪能呢,人家喉舌上赶着给咱摇旗呐喊,咱能不积极? 要不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们当着我的面儿把事儿定死,以后再出啥屁我 就不担待了——我现在是替朋友坐蜡坐怕了。 大罗说不用,我是秦得利那种人吗? 王向东就笑,说你居然一下子就想到他,看来这小子是臭名远扬啦——那我 就放心了,这样大家就不会以为是我老三不够意思了。 说笑一番,值夜班的小干部进来跟罗经理汇报情况,王向东抬起屁股告辞, 大罗说慢走吧,不送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