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东 绕路送走米彩儿,王向东回到冷清的家里时,已近子夜,想想这一天,真的 是充实美妙又尴尬空虚。 关了客厅的灯,王向东仰在沙发上,望着斜挂在窗外的残月,毫无睡意。米 彩儿给了他太多的激动,虽然当着彩儿的面他没有突出地表现,可他知道米彩儿 的出现对他的意义超越了一切,他的心忽然为她柔软,也为她温暖了。在清冷却 柔和的月光里,他慢慢回想着和彩儿共同经历过的喜怒哀乐,那些尘封的日子, 那些话语、动作,那些荒唐和浪漫,那些流氓无产者的、偶尔又是小资产阶级的 情趣,还有那些空白,那些一直飘在他潜意识里的香气,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 廉价的化妆品,根深蒂固的迷幻。 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了万种的柔肠,温存又绝望的柔肠,在回忆的尾声里,金 发流香的米彩儿梦幻般地渐渐迷离、淡远了,他相信以他现在的样子,是没有权 利再去打搅那个女人的新世界的,他很害怕那种美好的东西突然破碎,象哗然而 解的落地玻璃一样刺伤自己也刺伤彩儿,他只希望她记得他曾经的好,他只希望 她相信他现在的优秀,如果连这最后的一点欣赏也不能留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 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现实的没有,虚幻的也没有。 王向东疲倦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后发现自己手里只剩下不足 三千块现金了,除了这个房子,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没有钱,没有事业,没 有信念,只有一个摆脱不掉的毒魔,象恶鬼一样附在身上,扎根在血液里。 老娘在的时候,曾用她们“修炼人”的话解释说:其实一切只是你的心魔, 心魔一去,万恶皆休。王向东从不信那些玄虚的话,他不反对老娘念经练功只是 顺者为孝而已,可是现在,他是多么希望能有谁在他的胸膛里猛扎一刀,帮他把 “心魔”铲除啊。 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躺着,逐渐地感觉到寒意了,王向东忍了一会儿,还是撑 起身子回到卧室,把自己重重地摔到床上。 转天醒得迟了,一睁眼就觉得嘴里发苦,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是有些饿了。 昨晚光顾聊天,兴奋中没怎么进食儿。 在清锅冷灶的厨房里晃悠的工夫,他忽然一惊:怎么?昨天……昨天好象和 往日有些不同啊。 对啦,昨天竟然“忘记”了吸毒! 而且,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难受的感觉,真是奇了。 很快,他知道是因为米彩儿的关系。米彩儿的突然出现使他的神经太兴奋也 太疲劳了,叫他心里的毒魔没机会挤进来作祟了。 果真如此的话,米彩儿真的是他的救星了。 王向东突然笑起来,感情很复杂。虽然他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状态——毕竟 米彩儿不会留在这里给他持续的兴奋——可在这一瞬间,他再也无法回避米彩儿 在自己心里的分量。米彩儿是他青春的遗憾,是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缺憾,那 种被剥夺的幸福在他精神里一直有着阴影,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伤害在 变得淡漠罢了。 怀念不是每天想起,怀念只是不曾忘记。 彩儿来了,很快又要走了。王向东多么希望这段时间里能好好地跟她多在一 起啊,哪怕只是聊聊天,回忆一下过往的岁月,也是很美好的事情了。可他不能, 他觉得没脸再见她,他不能叫她带着失望和遗憾离开。可是,这一去,谁说就不 是永别?他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总之,左右都是遗憾。 王向东只悔自己的没落,他放不下面子告诉米彩儿真实的一切,他横不下心 去毁灭所有曾经的美好。也许,一切到此为止才是最理想的结局?虽然无奈,可 是残缺毕竟比毁灭好吧。 想通了米彩儿的事情,王向东泡了袋方便面囫囵吃了,开始一张一张地数钱, 比昨天默算的结果要好些,居然有四千多块。 点了支烟,慢慢吸着。他的心逐渐由焦躁、绝望回复得冷静许多,想想年龄, 已经三十八了,居然已经三十八了,这是他很少意识到的一个问题;想想这几十 年,尤其是这几年,感觉七零八碎跌宕难平,真如南柯一梦;想想现在,不过如 此吧,好象一下子回到几年前刚出狱时的状态而已,只是老娘没了,亲人恼了, 伤害多了,精神倦了…… 王向东看看窗外,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半死不活地苍灰着,没有清朗的气息, 没有天高云淡的意境。他觉得这就好比自己的现在,甚或将来。 他把烟掐掉,起身站到窗前,望着含混的远方,没有鸟,云也懒散着,低头 时,树阴下围了一群在下棋聊天的老人,路上是一成不变急匆匆奔命一般的人流 车流。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得到了他想 得到的,他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们都活着,活着就得奔命,有方向无方向都得 奔,豹子要奔,猪狗也要奔。 “活着,就得奔命啊。” 王向东感叹一声,坐回去又把钱细细地点了一遍,比刚才多了一百,王向东 笑了,再点,点到一半就放了手:他觉得自己很无聊——钱要真能越数越多,傻 孙子才去奔命。王向东靠在沙发上,瞪着前面的墙壁,开始认真地想未来。 他告诉自己先忘记过去的辉煌,就当自己是刚从监狱里回来的光棍吧,光棍 儿就不活了?可他很难再找回上次出狱时想要横冲直撞打天下的豪情了,唯一还 保留的一点就是他不相信自己会彻底完蛋,他“不相信”自己会趴下,尤其不相 信自己会趴下就不起来,他说我王老三不是那么赖皮的人。 可是要重新站起来谈何容易? 他甚至不知道在现在这种社会里,靠几千块钱还能做什么生意。他是看惯了 “大钱”的,真的要从“基层”做起,一下子又有些迷惘。他忽然想起林家胜: 其实开出租是个很不错的事情,辛苦,但是稳当。 可是钱呢?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去找别人借钱,他没脸。 他只能也只想靠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荡了。他要重新站起来,为自己和儿子, 也为了给大家看看。 王向东终于挺起身,走下了楼,他告诉自己今天就是新的开始,今天就是把 腿溜断了,也要看清楚底层的生意人都在靠什么养家糊口——他果断地把自己归 进了“底层”,并且,他相信着:他们能活,我就能活;他们能行,我就能行。 王向东又找到了一股激情,不过他知道自己的心其实还是疲惫着。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