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瘸子,丰子杰 王向东憋了一肚子闷气,一夜没有睡好。丰子杰的脾气他当然了解,但没想 到他在李爱华这件事上表现得这么不“义气”,细想,估计这小子还是想讨好李 爱华,然后跟人家重修旧好吧。即便如此,也该敞开天窗跟他老三事先通好气啊, 就那么脖子一横摔门而去,太不地道。而且这事一出,家里没人站在他一面,都 数落他的不是,尤其是王老成,更是气得没个好脸色,好象他王老三是个没情面 的畜生。 王向东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转天早上起来,看王老成还耷拉着脸,也就 不多话,好歹扒拉几口饭,骑车去了厂子,到班上先为一点儿小事把新徒弟吓唬 了一顿,然后自己开着叉车往车间送料,干得卖力,似乎想通过紧张的劳动把乱 心的事暂时抛开。 完了活儿,王向东坐下抽烟,还是觉得烦躁。又把昨天的事颠倒来颠倒去地 想了几遍,刚有了点眉目,秦得利的电话就追到厂子来,问他丰子杰怎么没来: “我这里都忙翻啦!” 王向东说:“你先顶住吧,小杰那家伙昨晚上跟我斗气来着。” “咋着,他不干了?你们这都演的哪出啊?丰子杰也太有谱了吧?咱这么对 他,他还挑肥拣瘦咋着?太不是东西了吧!” “打住吧先,蛋子上盘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丸子。别听个风就是雨,杰子也 没说什么出格儿的,他就那脾气,我不计较。回头我找他,叫他接着干就得了。” “我说也是嘛,都是穿一条腿裤子长大的,还能真掰了,到底为了啥呀?” “回头再说吧,先挂了啊。” 秦得利急喊:“慢!还有正事哪——咱那货架子要断了,回头你从厂子弄截 一米半的角钢来吧,市场门口就有电焊。” “行了,下午见。” 放了电话,王向东就让徒弟带了盒烟去找车间里相好的工友,没多久,就拎 了一截割断的角钢回来。 “师父,干嘛用?” “打听那么细做啥?一会儿瞧见没人的时候,从排水口塞墙外头去。” 小徒弟有些犹豫,王向东一瞪眼道:“这么点儿屁事还用我亲自出马?” 自从进入跳蚤市场后,王向东真的已经很少从厂子往外“捎”东西了,他觉 得没必要再做那种苟且之事,甚至开始看不起那些鬼鬼祟祟揩些小油的工友,不 过一旦有“需要”,他还是会很“自然”地重操旧业,顺手牵一把羊。他知道这 样不对,但自始至终,他却没有半点觉得这有什么可耻,大家都在做,就很平常 了嘛。就象那些在工友间肆无忌惮开玩笑的场面,谁也不会因此觉得这些人是流 氓团伙,反过来,要是大家都绅士淑女一般,冷不丁冒出一个满嘴跑生殖器的, 他准被公举为下流坯不可。现在好,街上都是老鼠了,谁扮演哪个喊打的,准要 被群殴不可。 在厂子晃荡了一天,终于下班了,王向东骑车绕到厂子侧面,过去把角钢提 出来,刚要上车,突然听见一声喝:“王向东!干啥呢?” 是罗瘸子。 王向东猛吃一惊,很块镇定下来,他知道罗瘸子是诚心找茬,不定已经标了 他多少天了,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亏他想得起这样一句来。 “问你呢,直什么眼?手里什么东西?” 王向东冷笑一下,举了举角钢,罗瘸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王向东说: “亏你还是轧钢厂的职工,这个不认识?” “少跟我玩悬乎套,哪来的?” “嘿,能轻易告诉你吗?回头你也拣去了。” “拣的?太阳还没落山哪,瞎话来得倒快!带着赃物跟我回厂!” 王向东一抬腿跨上自行车,把半截角钢朝肩膀上一搭,笑道:“老弟还就不 给你这面子,下了班了,谁还认识你是谁呀?你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别人拣废品吧, 小白菜咱明儿见吧!” 刚要蹬走,不妨罗瘸子一个垫步蹿上来,死死地抓住了后车架,厉声叫他下 来。 王向东心头火起,不假思索地一回脚,“通”地踹在罗副科长的怀里,罗副 科长壮志在胸,居然没有松手,一边还冲厂门口那边高喊:“抓贼啦!抓贼! 啦!” “找扁是吧?我他妈帮你!”王向东把自行车一扔,腾出手来就是一拳,罗 副科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王向东吼道:“再给我起腻,小心你那条狗腿!” 回手去扶车,不料罗副科长真的威武不屈,一把又把他拽住:“我最恨挖社会主 义墙角的人,你偷国家财产,我绝不能放你走!” “你还成刘文学[ 注1]了是吗?去你妈的!”一角钢斜扫下去,正拍在罗副 科长的大腿根上,只听“哎呦”一声暴叫,罗副科长松了手。王向东看也不看他 一眼,跨上车风驰而去。 到了虹桥体育场的摊子前,放下角钢,先说了打罗瘸子的事,秦得利一边笑, 一边意淫道:“妈的当个芝麻官儿就压不住威啦?要是碰上我,把他大腿小腿全 干残!喀嚓,一条大腿!喀嚓,一条小腿!哈哈!” 王向东说落瘸子的小腿不用你干,自己早就残了。秦得利兴趣大增,紧着追 问,王向东自知言多语失,随便敷衍过去了,只跟他核计收摊后去焊货架子的事。 秦得利问:“丰子杰怎么回事?” “咳,也没啥。”王向东无所谓地说,“就为我们一邻居给咱加工衬衫的事。” 然后简单学了学昨晚的故事。秦得利批评道:“老三这就是你不对了,看那意思, 丰子杰是想借机勾搭那丫头啊,咱哥们儿应该给一块儿使劲,要是能用几件破衬 衫给丰子杰糊弄一老婆来,也是功德无量嘛。” 王向东先笑,然后说:“这衬衫是咱的牌子货,不能玩笑,我白天想了,反 思了,也有我的不是,我他妈脾气也是忒躁,没有我对象那循循善诱的耐心—— 循循善诱这词你懂吧?”秦得利说你就别拽了,你到底想出啥路数来了? “除了娇生惯养,这小华总体上还是个好姑娘,即使没有丰子杰这一段儿, 我也得帮她。衬衫做不好,咱可以给她喇叭裤啊,喇叭裤好糊弄,有那么个样子 就成。弄好了,咱一个月也能给她开个百十块钱,比上班还强。” “嘿,我服你了,到头来这个好人还得让你做。” “嘿嘿,放心,我不邀功,还是叫丰子杰跟她说去,以后就让他们俩单线联 系了。” 有主顾了,两个人住了口,招呼生意。 收摊后一起去焊好了货架,王向东拿了两条喇叭裤,准备给李爱华做样板用, 然后跟秦得利分手,回去先找丰子杰,丰娘诧异道:“没跟你们在一起吗?一大 早就出去了呀。” 王向东没多解释,只说等小杰回来叫他去找自己,心里纳着闷儿,先回家了。 吃过晚饭,丰子杰来了,说白天去韩三那边了,王向东心里不快,估计丰子 杰肯定要跟韩三说自己的不是,也不好追问,只顺势抓过喇叭裤,说了自己的打 算。 丰子杰可能是有些意外了,愣了下神儿才笑道:“昨天咋不说呢?” 王向东说:“不是想把机会留给你吗?” 丰子杰揭露道:“拉倒吧,昨天你根本就没这想法,瞧你当时那个样子,好 象人家小华要来跟你抢家产似的。” “切,我怕啥,她抢你十回也轮不上抢我呀。” 林芷惠在旁笑道:“杰子,是不是对小华有点儿意思啊?”丰子杰微红了脸 笑,没有答话。林芷惠继续说:“要真这样,抓机会我给你们撮合撮合。” 王老成立刻咳嗽一声,林芷惠侧目看他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冷了一会儿场,丰子杰出跟王向东说:“韩三他们几个准备去南边看看,想 带我一起走。” 王向东急道:“别介呀!咱这里干好好的,你跟他们掺和啥?” 王老成又是咳。王向东不理会他。 丰子杰说:“韩三说南边开放,应该比这里好混。” “你答应他了?” “当时是答应了。” “是不是因为昨晚上的事,你一时别扭啊?” “不是。咱哥们儿之间还能那么小气?”丰子杰笑得不是很自然。 王向东说:“你要改了主意也不丢人,口头一应,又不是签了生死状呢。要 是你下决心要去了,我也不拦你,人各有志嘛。” “人各有志,人各有志。”王老成附和道。 丰子杰说:“我得再考虑考虑,明天我还去虹桥,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什么 时候韩三再找我了,我就给他也给你一个准话。” 送走了丰子杰,王老成话匣子就打开了,先说林芷惠:“你脑子有水咋着? 小杰刚从里面出来,能给人家小华撮合吗?小华又不是发愁嫁不掉的,到时候李 家还以为咱拿人家闺女找乐哪。你愿意把闺女嫁给劳改犯?” 林芷惠悔道:“忘记这个茬儿了。” 王向东刚替丰子杰道了句不平,王老成就掉转枪口道:“你也是没边儿!他 要去南方,你拦人家做啥?跟你合伙干?你能保人家荣华富贵咋着?哪天再出了 矛盾,不恨你一辈子?你们这大人孩子做事怎么都这么不成熟?我在旁边听着就 替你们着急。” 王向东抢白说:“您不是总说人各有命嘛,您跟着着急管什么用?” “嘿!你还学会拿我的巴掌打我的嘴了是吧?我这辈子就是操心的命,虽说 是有苗不愁长,可我这不给你们勤侍弄着点儿,保不准长成什么歪瓜裂枣哪。” 絮絮叨叨又是一个晚上,王向东听得早烦躁不安了,又没地方逃避,最后只 好装哑巴,给俩耳朵受着,直到王老成教训够了,才各自去睡。 躺下来,还放不下丰子杰的事,不知他要是真的撒手一去,秦得利会不会忙 得乱套?本来以为买卖可以逐渐干得红火,不料又出了这么个转折,郁闷。倒是 傍晚打罗瘸子的事,几乎没有再去回想,他以为这个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哪。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