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罗瘸子;又生罅隙 王向东一进厂,就被喊到保卫科去了。 娄、罗两位科长都在,王向东一看罗瘸子恶狠狠的目光,就知道怎么回事儿 了,先抢一步说:“呦,今天派出所的没来?” 娄科长虎着脸说:“王向东,你小子也是个聪明的,昨天的事儿直接跟我说 明了吧,到底咋回事儿?” 王向东盯一眼罗瘸子,佯怒道:“娄科长,您不说我也知道:这位肯定又来 了个恶人先告状。您不会接着来个官官相护吧?” 罗瘸子一拍铺板:“王老三,你别太嚣张!到了这里你还叫花子打狗耍穷横 咋着?” 王向东破口笑道:“这里咋了,不是工人同志的家了?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职 工,在自己厂子里怕什么?我又没犯路线错误打砸抢去,我又没把国家的大煤块 往自己家里搬,我个臭叫花子打个狗怎么了?值当得大伙兴师动众?这文化大革 命又要回来了咋着?” 王向东白话的时候,看一眼罗瘸子,看一眼娄科长。他见娄科长没有阻拦他 的表示,才一个劲罗嗦下来。他知道在保卫科里,娄科长也是死讨厌罗瘸子。罗 瘸子在旁听得心惊肉跳,恶血奔腾,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掐死王向东。 娄科长还是说话了,语气勉强强硬着:“行啦行啦王向东,瞧瞧你的态度! 这里还没说清问题呢,你就乱放一通炮,你是跟谁有意见啊?” “咳,我就这狗松脾气,您老担待啊,呵呵。今天找我到底啥事儿啊?” 罗瘸子终于忍无可忍:“王老三!别给你面子你当鞋垫子!你盗窃国家财产, 还把保卫科的干部给打了,今天就要解决你的问题!一会儿我们还要把情况向厂 里汇报,我们绝不能容忍你这种害群之马!” 娄科长正色道:“王向东,罗副科长没说错吧?当然我不会听一面之词,出 于对你负责的态度,才向你了解情况,不然直接报到厂里,结果如何你也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王向东诚恳地说:“娄科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您也知道我在外面有着小 买卖,这一个月下来,好歹再挣份工资,您说我傻疯了怎么着?能冒着被处分的 危险偷半根角钢去卖?他说的出口,我还做不出来哪——我丢不起那个人啊。要 放在文化大革命那时候,我刚进厂子,素质差,家里又困难,还真动过这歪脑筋, 可现在,您打死我我也不上那个道啊。别说自己偷了,就是看见别人动集体财产, 我都跟他急!” “好啦。”娄科长不禁笑起来,“老三你也别往自己那黑脸上贴金啦,扯那 么远干什么?再不拦你,你还不聊到抗日战争去?就说昨天那角钢!” 王向东腰杆一拔,道:“拣的。”没等罗瘸子张嘴反击,他立刻接着说, “其实后来我想了,可能是谁扔出去想偷走换钱用的,我就是拣一便宜,让那家 伙最后干吃一哑巴亏,闹个鸡孵鸭子白忙活——可我也有错啊,应该直接给送回 厂子来,唉,还是觉悟不到家。” 罗瘸子脸都气白了,哭笑不得地说:“这个人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太可怕啦! 好好!我不追究这个了,那你为什么打我?我管你有错吗?”说着一拉裤腰,露 出大腿根展览着:“看看,都看看,乌青的一条子,罪证啊!” “是我打的吗?你刚才不说是叫花子打的吗?” 几个警卫笑起来。罗瘸子一瞪眼,大家都不敢出声了,连刚露出笑意的娄科 长也赶紧严肃起来:“王向东,你下手也太黑啦,赶上文革时候武斗了。”王向 东望一眼罗瘸子的腿,谦虚道:“没有武斗厉害。” 罗瘸子下意识地把武斗时被打残的腿向回收了收,恨恨地说:“不管怎么样, 不能叫你白打,我可是为了集体利益啊。”后面的语气就有些悲怆,又似乎要耍 赖的样子。 王向东说:“那是下班以后,又是在厂子外面,跟工作没关系,你还想讹诈 国家咋着?” 娄科长瞪起眼道:“罗科长是我们保卫科的干部,你又是厂子职工,这个问 题必须解决!我说个意见啊:王向东你至少得道歉,至于是不是给罗科长卖点营 养品,就看你懂不懂人情世态了。” “我不缺他的营养品!” 看着一脸梗直的罗副科长,王向东晃了晃裤裆,笑道:“是啊,他补也是白 补。我就道个歉吧,咋道?” 罗瘸子气得有些发昏了。娄科长也有些烦,说:“王向东你还想不想去上班? 说句人话就那么难?” “行!”王向东退后一步,抄起门后一根罗纹钢,“罗大科长,干脆你也给 我来一家伙,咱两不相欠。以后你好好当你的官发你的财,我规矩地做我的小工 人,咱井水不犯河水。” 娄科长一拍桌子站起来:“王向东少跟我面前弄那些痞子做派!老子也是当 过兵打过仗的,什么没见过?看我太温柔不是?给你阳光太多啦!” 王向东一看玩得大了点儿,让娄科长给走火了,也不想再纠缠,赶紧把钢筋 棍儿一放,赔笑道:“娄大爷您消消气儿,我可不是冲您,您对我有恩啊,我敬 着您还怕敬不到位哪。好好,我这就给罗大科长道歉——对不起啦您,我这给您 鞠躬啦。” 一鞠躬,二鞠躬…… 罗瘸子气恼地喊道:“行啦!赶紧他妈滚蛋!以后别叫我抓住你!” 出了保卫科,王向东一溜小跑着奔了库房那边,春风得意马蹄疾。到了工人 堆里,先学了刚才的故事,惹得大伙一通乱笑,王向东更是臭美,旁边有人提醒 道:“你小子甭乐,过不了今天晚上,就叫你挨揍。” “老虎上山,谁敢(赶)?!” “你别不知死啦!嘿嘿,罗瘸子能这么乖?他要不告诉你家老爷子去,我姓 你的姓!” 王向东愣了一下,大伙幸灾乐祸地又笑起来。 瘦猴钻进来撺掇道:“老三,你小子发财了,是不是该出点血啦?” “对啊,老三该请客啦。” “请!”王向东说,“国庆节前一天,你们挑地方。” “立个字据!” “操,拿我找乐?不就请客吗?这月工资下来的时候,你们直接先在财务给 我扣下不得了吗?” 提起请客,王向东脑子猛地一闪,又开始琢磨起正事来。 他发现除了厂长给他安排了个帮手外,现在他在厂子里总是不怎么顺利,罗 瘸子黑上他了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管得上他的官们,平时也是能刁难就 不给他方便,甚至连车间里记考勤的那小丫头片子也势利眼,总是跟他过不去, 弄得到月底他的奖金总是比别人少。要是放在以前,哪个职工半路上溜个号儿, 只要不直接影响生产,谁也不多半句嘴。 现在这是怎么了? 嫉妒,就是嫉妒,妈的。 以前他还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嫉妒就叫他们嫉妒去吧,气死俩关他啥事? 可今天瘦猴一提“请客”俩字,他突然豁然开朗——厂长都那么轻易就摆平了, 封他们的臭嘴还不好办吗?这些家伙混得好的,一个月连工资带奖金也不过百十 来块,好歹就哄美了他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哼! 王向东贼脑子一转,坏笑一声,抓紧跑去找王老成:“爸,你带钱了没有?” “做啥?” “先给我拿二十,我买几筒麦乳精去。” “干啥?” “咳,倒霉!昨晚上下班没留神,拿角钢把罗瘸子腿给碰青了,他没说啥, 我心里不落忍啊。” “臭小子,还挺懂事,给,二十够不?” “够啦,他也就值这个数。” “又不说人话!”王老成塞给他二十块钱,心甘情愿,看着儿子跑开,心里 还挺高兴,觉得这小子越来越会办事了。 王向东到厂子的小卖部买了两筒麦乳精,到保卫科去找罗瘸子,罗副科长坚 决不收,娄科长说:“留下吧,留下吧,小王也是真心实意。” “他这是堵我嘴啊!” 王向东说:“没想到您这么有气节,服了,得,麦乳精我拿来了,是我一片 心,您要真有风格,就放这里给大伙当早点吧,娄科长,几位喝顺了口,招呼我 一声,我去百货大楼给你们再弄几筒好的来。” 不容分说,放下就走。王向东明白,这一下,不仅恶心了罗瘸子,也给保卫 科的其他人捎了个好儿,他罗瘸子要再说出什么闲话来,其他人就要不屑了,当 然,他更没有去老爷子那里给他使绊子的借口了。 果然一日无事。傍晚去了市场,见丰子杰果然来了,心里也高兴,免不了又 把厂子里的风光渲染一番,然后跟秦得利说:“咱不能闷头赚钱了,该喂的得喂 喂了。” “喂谁呀?是配?” “厂子那些狗啊?不就为将来能多给咱个方便嘛。” 秦得利不悦道:“他们跟我跟杰子有啥关系?他们还管的着我们哥俩咋着?” 王向东心里就不爽了,说:“那好,我自己请他们,不动咱大伙的钱还不成 吗?” 秦得利也不傻,看出王向东不高兴了,就说;“我可不是那意思啊。咱这个 买卖缺了你不成,你要请客送礼,我们都支持。” 丰子杰说我无所谓。 秦得利突然兴奋起来:“不行,请客那天我也得去,要是领导们都在才好— —让他们看看,我秦得利离了他们是不是就没法活啦?” 王向东说:“那天咱哥仨全歇!喝酒去。有酒喝时不舍得,还等什么时候?” 忽然又想起什么,赶紧说:“我看利子你不能去,到时候人家再以为咱是臭摆, 就更嫉妒了,弄个适得其反,咱图个啥?花钱买病?” “就他妈你鬼脑筋多。”秦得利不满地嘟囔,也没再争。 丰子杰等他们住了嘴,从摊底下抽出一条喇叭裤:“老三看看,小华连夜做 的,下午就给咱送市场来了,这效率!” 王向东看了看,笑道:“不赖嘛,以后就是她了。” “工钱咋给人家算呀?” “指她一个人这两条裤子咱也发不了财,咱不是还得在别处加工呢吗?我看 小华这里咱就当给她代销呢,卖完了,钱都给她,咱不贪污,做好人嘛,咱就做 到底得了。” 丰子杰说你这事做得还算漂亮。 “我冲谁呀?老邻居不提,李爱国那层关系也不提,冲你也得帮她啊,嘿嘿。” 秦得利在旁道:“用你的话说:咱图个啥?一锅元宵全白玩(丸)儿呀!” 丰子杰看一眼王向东,不言语了。王向东咂巴下嘴,打圆场道:“得,刚才 把你这环节忽略了,咱这不是帮杰子嘛。” “行,那我愿意奉献,熟人就得多吃二两豆腐。不过这事最后要是成全了, 丰子杰你得单独请我。” 一时打着哈哈,事情也就定下。 回家的路上,丰子杰有些不安地说:“老三,利子那里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没事儿,都是哥们儿,哪那么多穷讲究?” “要不少给小华点钱,咱也收个过路费,别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咱哥 仨的和气。” “用不着,都讲好的事了再变卦,反而叫秦得利多想,以为咱俩在背后嘀咕 这事来着。” 丰子杰揭发道:“利子就是爱算计这鸡零狗碎的事儿,上午还跟我念叨哪, 说咱这买卖干的,老三整个一大老板啊,咱哥俩成他打工的了。” 王向东猛皱着眉头,追问:“真这么说来着?” “咳,就是开着玩笑说的,你别当真。” 说是玩笑,王向东心里依然别扭。本来他们这个买卖就合伙得有些特别,他 就担心谁有个别的想法,不挣钱还好说,一见了钱儿,就该争功论赏了,人这个 东西真的是可以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吗?这刚见了几滴油水?秦得利就开始不平衡 了? 丰子杰说你想这么哪? “没啥。我觉得你还是留下来吧,跟韩三去南边也不一定如何,再说,你这 一走,小华的事还不泡汤?” 丰子杰笑道:“已经想好了,不去了,以后咱哥俩绑一起干!” “哥仨。” “……对,哥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