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了,高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何迁坚定不移地敲开了王向东的家门。 一看是酒气醺醺的何迁,王向东就皱了下眉:“又咋啦?有啥想不开的?” 一边让里面坐,陈永红赶忙递了杯茶水,叫他喝了解解酒气。 何迁喝口水,深吸一口气道:“不是喝闷酒,我也舍不得呀,你还不知道我? 烦了就坐解放桥底下遐想去?” “夜晚千条计,早起卖豆腐。”王向东笑起来,问道:“跟谁喝的?” “猜猜。” “我有那个闲心?” 何迁嘿嘿一笑,不理王向东,把脸转向王老成道:“大爷,我跟辛留屯的党 委书记喝哒!” “辛留屯?你是说我老家的辛留屯?” “一个笔画不带错的。” 王向东笑道:“嘿,你小子不好好跑堂,咋跟人家喝上了?没拿我们家跟人 家乱套瓷吧?” 何迁诡秘地一笑:“跑堂啊,咱以后还不伺候那帮孙子了。”然后眉飞色舞 把自己如何拾金不昧的故事讲了一遍,老三刚想骂他傻逼,王老成先激动了: “小迁你好样的,这才叫人穷志不穷!” 又聊,就聊到了正题上,何迁说:“老爷子,我得先跟你打听点事儿。” “嘛事儿?” “您跟红轧的厂长关系咋样?” 王向东笑道:“那是我们家老爷子的徒弟,见了我爸得规规矩矩叫师父。” 何迁一拍大腿:“这就有啦!天意啊天意,老爷子,这个忙您可得帮我,啊 不,得帮帮您的老家人。”然后拍着王向东的腿连连说:“三儿咱发财啦,要发 财啦!” 王向东说你他妈喝了几两就这样啊? 何迁微笑道:“价格双轨制懂不?平价议价总知道吧?咱就打的这个主意!” 然后一同白话,说咱一吨就赚一千多,十吨一万多,一百吨呢?一千吨呢?咱还 不躺钱上睡去? 王向东愣愣地看了会儿何迁,突然鄙夷道:“你以为全中国就你一个长脑袋 了?那平价货是谁都弄得来的嘛,咱平头百姓连想都别想这个。老百姓也就借借 政策的光,得搂就搂点儿,我爸说的好:小富即安得啦。” 王向东并不想小副即安,可对何迁,他只能这么谦虚,他知道他有资格在他 面前“谦虚”,没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何来谦虚的资格?虽然觉得何迁这想法挺激 动人心的,可他知道那绝对不是老百姓能干的事儿,尤其这话从何迁嘴里说出来, 就更象在跑火车啦。瞧他那副还没见兔子就鹰摇翅炸的样子,也是王向东很不舒 服,在他眼里,何迁这种人是一辈子出息不了的。人可以爱钱,但不能想钱想得 发疯。 何迁有些失落地向后一靠身子,说:“老三,老爷子,这个事儿我觉得能干, 别人能干咱就能干。为什么呢?想想别人为嘛干得成?无非是有权利有关系,大 笔一挥,条子批了钱就赚了,就这么简单。咱为嘛不成?不就是没那层关系吗? 关系是嘛?表面上是谁给谁的脸的问题,是谁买谁的帐的问题,我想了,关键还 不在着,关键是谁能用真情实力打动谁的问题。” 王向东说何迁你先喝水,喝水,解解酒解解酒。 何迁说:“三儿你甭笑话我,我没多,掐着量呢。接着说,这关系俩字的核 心,就是如何建立的问题。在咱面前,现在关系就想一堵墙,欠缺的就是一个打 破,打破了,就通了,通一就通十,就是如鱼得水啊老三。毛主席咋教导咱了? 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啊……” 一直在铺上给孩子做老虎鞋的林芷惠终于忍不住笑了,说:“小迁子你还没 喝多?说说跑帝国主义去了。” “……大娘我还没说完呢——这关系它还不如帝国主义顽固呢,一打就破。” 王老成笑道:“迁子,大爷看你是个实在孩子,钻国家漏洞这种事可不象你 干的。” 何迁被他一赞,腰杆不由得直了一下,笑道:“老爷子,这不叫钻漏洞,这 叫善于发现机遇,好运来敲门了,咱不能不答理它吧?” 王向东说:“读几本破树你就逮谁跟谁买弄不是?还好运敲你的门?我看你 就是想钻漏洞,你长得就跟耗子似的,见了洞口能不亲?”林芷惠说三儿你怎么 说话呢? 何迁笑道:“大娘没事儿,老三我们逗惯了,不过老三,咱哥俩以前还真没 这么聊过。今天也晚了,我不多呆,不过钢材这个事儿你们爷俩还真得帮忙,最 好咱一起干,有钱大家赚。” 王向东看一眼王老成笑道:“我掂量这事儿是鸡孵鸭子白忙活,上学时我没 学嘛知识,可还是记住了不能做无用功。” 何迁急得脸红起来,坐在椅子上直顿足:“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抓?也好, 我看老三你真是小富即安了,兄弟我可受不了现在这日子啦,你不干,我也要干, 碰见大树了,有枣没枣也得打上它一竿子!”何迁说着,掏出笔来:“老爷子, 那您告诉我毛厂长家的地址,我直接找他去。” 王老成说了,看他把纸条装进兜里,叹道:“你说你浪费那个工夫干啥?” 王向东恨不得何迁早走,连忙说:“人各有志啊,那什么——祝你成功吧。” 何迁站起来说:“老爷子,还有个事儿得跟您说,到时候我可就说是您干儿 子。” 王老成惊得向后一靠:“那不能乱叫。” 何迁执著地说:“您这个干爹我还就认定了。” 王向东大笑:“那磕头吧!” 何迁真不含糊,膝关节一叠就往下矬,被王老成跨步拉住:“傻小子,男儿 膝下有黄金不知道?” 何迁道:“要真能跪出黄金来,我看天下的男人都软骨了,可我跟老三这样 的不会。我给您磕头是正路,到哪提起来都不寒碜,你不嫌弃我脏了地板就成。” 王向东笑着往外推他,说你是我亲弟弟还不成吗?赶明我送你身西装当见面 礼!现在的任务是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明天起来塌实地给人家刷盘子去。 何迁一走,王向东管了门回来就乐:“高了,高了。” 陈永红笑道:“甭说人家,你喝了酒那形象也好不到哪去。” 转天,王向东刚开了门,许凤正拿鸡毛掸子划拉衣服,何迁就来了。 “老三,给兄弟推荐一身提色的行头。” 王向东笑道:“你他妈还记得昨晚上的茬呢,等不急我送你了?” “能叫你送嘛,你做的是买卖,那样我不成强盗了吗?”何迁边说边进了店, 巡视着满壁的服装,啧啧赞叹,最后指着一套藏青色西装:“老三,这个给我来 一套,连衬衫领带啊。” “干嘛?相亲去?” “忘了?今天晚上得上毛厂长家去呀,能穿得跟土老冒似的?事要想成,先 有造型。” 王向东先叫许凤给拿衣服,又对何迁说:“你来真的呀?” 何迁不说话,问:“哪有试衣间?” 许凤一指靠墙旮旯的一个挂帘:“您到里面试吧。” 何迁进了墙旮旯,在里面乱动。王向东冲许凤做了个古怪的表情,许凤不很 懂得,但也知道他不太得意里面这位,不觉扫一眼“试衣间”,抿嘴笑起来,眼 里也是满满的不屑。 过了一会儿,何迁在里面喊:“老三,有皮带不?” 许凤扑哧笑出了声。王向东顺手抽了条皮带从上空扔进去,调侃道:“以前 系麻绳呢吧?” 何迁不说话,一会儿聊了帘子出来,西装笔挺。王向东笑道:“真是树靠一 张皮啊,连我这卖衣服的看了你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吓一跳呀——看上面真是人 模狗样,可您脚底下这双老布鞋太糟蹋我这衣服啦。”许凤背过脸去笑。 何迁蹭了下脚:“什么你的衣服,现在是我的啦,哪家的鞋好,呆会儿给我 介绍一下——先算算钱吧。” 王向东装糊涂,问许凤:“这套衣服里里外外咱卖多少来着?” “一百二,还没加五块钱的皮带呢。” 何迁皱了下眉,说:“比我想的便宜。” 王向东笑道:“我能赚你钱嘛,进价穿走,七十,皮带送你了,就算见面礼 了啊。” 何迁扎回墙旮旯,出来时连旧装一起带着,手里已经抓了一把钱,一张张数 了七张给王向东,边说:“你小子够黑啊,七十的衣服卖人家一百二。” “我得吃饭啊,走,领你抓鞋去。” 买了双三接头皮鞋回来,快进门口时何迁拉了王向东一把:“这个事你真不 想跟我一起干?” “激情不够啊。”其实王向东还是看不起何迁,跟他做生意,赚了还好说, 万一赔了,赔的可就不只是钱了,连面子一起糟践啊。不过对这个差价钢材的事, 经何迁这么一炒做,他还真有些暗暗动心,如果是别人来找他,他或许真会抓住 这个机会。 何迁看他这样,不再拉拢。其实他已经想好了,这个事要是能拉上王向东甚 至王老成最好,熟人好办事嘛,不过要是有了他们,到时候跟毛厂长谈起“好处” 来就要忌讳,姓毛的反而要打官腔。而且他也知道王向东对改变人生的渴望不会 有他这么强烈了,毕竟人家已经饱暖无忧,来了兴致还能喝喝小酒哼哼靡靡之音, 可他何迁不成啊。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王向东没必要再有他这种破釜沉舟的精神了, 才显得慎重拘谨,王向东可以怀疑他和他的计划,但他自己不能怀疑,一点点都 不能怀疑,他必须勇往直前,象夺回自己被抢的口粮那样奋不顾身,才有成功的 希望。和往向东一比较,两个人正所谓鸡鸭有米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何迁 这个光脚的真是把那些穿鞋的给叫缩了。 何迁气宇轩昂地走了,王向东倒有些惆怅起来,他没想到何迁能有这么大魄 力,不论成与不成,这小子也算玩了把大的。不过他不相信何迁能成功,一个平 民百姓,想从国家的口袋里掏出“计划内”的零食来,不是说梦的痴人,就是个 不知死的鬼啊。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