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拜年:何迁大罗许凤 刚过了年,何迁第一个来王家拜年,带了大包小包的礼物,给老人的给孩子 的,对两个老人也是干爹干妈叫得顺口,似乎前世早就结了缘的,倒是王老成冷 不丁多个儿子,听得刺耳。林芷惠则看着仿佛癞蛤蟆刚剥了皮一般焕然一新精神 抖擞的何迁,不由得啧啧赞叹。 见何迁总算没忘本,王向东一时高兴,心里的别扭几乎烟消,不过突然间又 觉得这小子有些穷人乍富的招摇。免不了开他玩笑,何迁只是一笑而过。 何迁说:“干爹,没有您这个桥,我还在河对岸狗拉粑粑乱转悠哪,哪有今 天?呵,敢情买点儿钢材真的那么难。” “再难你还不是买出来了?” 何迁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那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啊——为这事儿, 我连跑了三天,第一天简单认识,老毛还挺热情,一提钢材就给我一烧鸡大窝脖, 转天我就加强攻势啦,象模象样地上了供,好话一箩筐,高帽使劲戴,老毛缓和 了,说可以再研究,不过叫我别报太大希望——他研究啥?还不是嫌我力度不够? 第三天我就不客气了,直接请他出来吃饭,行,还算给面子,我就跟他摊牌了, 我说批点儿钢材对您来说虽然是举手之劳,可支援农村建设也不能叫您白忙活, 农民兄弟重感情啊,土特产就先不给您送了,也不知道您喜好啥,干脆一吨钢材 我们直接给您扣几百块钱——老毛当然批评我啦,说我这不是害他吗?我说感激 您还来不及呢,咋能害您?我们也不要发票,见货就给现钱,财务一笔,您这里 一笔,就您知我知,怎么会害您?害了您我以后还求谁帮忙去?我这么一说他才 塌实,收了钱没凭没据最好办,就是跑出口风去了他也能一推六二五打死没这么 回事儿。” 王老成一直听何迁白话,末了直简单说:“你还真能。” 何迁感慨道:“唉,人都说韩信受过胯下之辱,我为了几块破铁,也快给姓 毛的当孙子啦。” “臭小子,你给他当孙子就不要再管我喊干爹啦!” 何迁愣一下,忽然大笑,一边打自己嘴巴。 “给了老毛多少?”王向东倒是更关心这个问题。 何迁犹豫一下,伸出了一个巴掌。 王向东骂道:“当官是他妈厉害,一个签名就值成千上万啊。” 何迁笑道:“其实我是给的多了,我诚心往高处抬,叫他的防线崩溃。这个 阶段正好玩儿,当官的能靠批条赚钱也才开始,基本上还不太受得了刺激,我要 给他一吨二百他也能批给我。” “那你有毛病?这不等于直接把自己包里钱往他兜里塞嘛。” “我就是叫他对我印象深刻,跟我做一次就想着第二次,那些试着步儿走的 小气鬼跟我没有竞争力啊。” 王向东说:“看这意思,你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啊,将来想靠这个吃饭了?” 何迁挺身道:“当然啦,要是一锤子买卖,孙子才给他那么多好处费——反 正我是个穷急了的,除了奶奶跟钱我谁也不爱。” “你小子这招空手套白狼玩得绝,是个好路子,不过就是有了批条,你这刚 才能买谁去?总不能在家门口立两跟罗纹钢插上草标吧?”王向东这样问,是套 他话呢,其实他一下子也有些心动了。 何迁笑道:“是不容易,第一这批条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老毛的权利也有 限,不能全给了我一个人啊,得照顾不少人情呢,这一年200 吨的指标我能求下 来50吨都得做好给他舔脚趾豆的准备;再有就是咱没钱,不能把钢材先拉出来买 空卖空,只能等有下家找上门来,才敢出手啊。” “你一个土老百姓,人家买钢材的凭啥会找你?” “嘿嘿,再往外放风啊,就是老三你也给我注意点儿,谁有这需要咱马上把 他抓住,要是成了咱哥俩分红。” 王向东点头道:“放风,不错啊,我耳朵也勤谨点儿,但愿明天就有个买衣 服的跟我闲聊,说买了新衣服弄了造型后得赶紧找钢材去哪。”何迁知道他在笑 话自己,就迷着小眼乐起来。 王向东追问:“要是我给你找到了下家,你小子最后弄不来钢材咋办?叫我 坐蜡?” “咳,咱就是放了空炮谁还能把咱咋着?大家都知道这个事难办不是?其实 谁也不会在咱一棵树上吊死,都是满世界疯转,拿瞎话也得当真理听,万一能给 捞来货呢?所以你甭担心,有人要咱就答应,成不成都不管,关键是先拉来客户。” 王向东说你整个一大白话蛋啊,以前咋没这么能说?是不是压抑的呀? 何迁感慨地一叹,说:“老三你又拿我找乐子了,现在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嘛。” 王老成拦过话来说:“不管怎么说,你这次也算给辛留屯的农民办了好事, 是积德了。不过,你既然管我叫干佬,我就得说说你。你小子别太张狂,钻国家 空子就算没问题,这行贿受贿的事可不是没人管你,什么事见好就收,我看你拿 赚的钱做点小买卖就挺塌实的。” 何迁笑着点头,说干爹说的对。 何迁起身要走,死活不肯留下吃饭,说还要给老毛去拜年,他手里现在就有 要钢材的了——都是帮了辛留屯的大忙后,人家给他义务宣传的结果。 何迁走了,王向东恨恨地笑道:“这小子真是苦尽甘来了,要是我有这个机 会,比他干得还得顺当。” 王老成说你给我打住,现在咱过得多好?这种跟政府玩捉迷藏的事儿千万不 能沾,你再精精得过政府去?最后政府一发话,说办谁就办谁,你也不能看他眼 红,他干不了这个了还是两眼一抹黑,你干不了买卖了还能回单位上班呢。做人 得明白自己的优势,甭跟着别人瞎起哄。 王向东拎着儿子闹了一通,起身说:“我也出去拜年了,顺路给丰娘几百块 钱,留着给小杰接见用。” 林芷惠说去吧,又叹息:“唉,丰娘一辈子好强,咋就养了这么个不争气的 儿!” 王老成说再有这一年,小杰又该出来了。 “等他一出来,我又有帮手了。” 王老成赶紧说:“你先给我站住,这话别跟丰娘瞎许愿去呀!什么你又有帮 手了,你没他活不了咋着?要真想帮他,给他钱都成,就是不能再搅和在一锅里 做买卖。好不容易把一个个的茬子都摘清了,你还象往身上撩骚?” 王向东说行啦,我先不说就是了。说完披上皮衣,转身出了门。先去丰子杰 家问了好,留下五百块钱出来,见到老邻居挨个说着吉利话,溜达着就进了大罗 的家门。 “嚯,你们家成了服装厂啦!” 大罗家里,床上、柜上都是布料和服装,大罗一家子都在忙,两台缝纫机响 得心慌,只有大罗的哥哥坐在轮椅上看杂志,过去一翻,是介绍服装裁剪的。 “这大正月的,你们跟谁玩命?“ 大罗一面让座,一面笑道:“过年了,几个裁剪师傅都歇了,我怕过几天要 货的急,只好动员全家齐上阵了。” “不急,我要那几件不急,先系他们吧。”王向东说着,继续向四下扫视着, 顺嘴夸赞了几句一家人的干劲。大罗说:“还是托你的福啊,没有你跟大伙捧着, 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忙,本来想做几件自己卖,谁知道现在要货的越来越多呢,已 经找了四个师傅帮忙,还有些忙不过来。” “还是你们的东西能入眼,不过这个西服的里衬没必要用这么好的料子,买 你这衣服的,都是没什么钱还要玩造型的主儿,给他弄个驴粪蛋表面光就成啦, 你还能多赚点儿,我看你们这一家子也是不易。” “谁说不是呢,要是象你们家条件那么好,谁跟自己叫劲呀?不过这个质量 还是不能含糊了,是个信誉问题啊,不能眼里只有钱哩。” 王向东笑道:“我看你脑子多少有些水了,何迁发达了知道不?从这小子身 上我看出来了,象咱这样死干的,还不如那孙子赔笑来钱多。这勤劳啊,只能温 饱,不能致富,要想致富还得靠机遇和脑子,说白了就是钻空子,投机取巧。” 大罗笑道:“那一套咱这样的玩不了。不过以前还真小看了何迁呢。呵呵。” “切,他也就一时欢腾,冲他那个面相就没个远大前程。” 王向东呆了一会儿,一见大罗全家都不干活了,都陪着他说话,也有些不好 意思,就说:“你们忙吧,我趁机会多转悠转悠,过两天就得开门纳客了,一忙 又是一年,比上班时候可紧张多啦。” 除了大罗的哥哥,一家人都送出门来,大罗的母亲还在不断地说着感激的话, 说没有老三大罗这孩子也走不上这条道儿,这家人不定还怎么在泥巴地里挣揣呢。 王老三被赞美得舒坦,精神一下子也无比充实起来。 刚走了没几步,就听陈永红喊他:“向东,家离来客啦。” “大初一的,谁呀?” “拜年的呗,店里那个女孩儿。” 王向东有些意外,赶紧走几步,问:“真的?” “我骗你蹦得奖金咋着?这孩子还挺懂事的,知道来给老板拜年,呵呵。” 陈永红可能觉得管王向东叫“老板”是种很有意思的打趣,自己笑起来。 回了家,许凤正跟领着家辉在地上玩汽车,一边跟王老成两口子搭讪着。王 向东招呼道:“过年好啊许凤。” “过年好。”许凤抬起头来笑。 王向东冲大伙说:“这一年可没少叫许凤受累,挺能干的,还随和,没那么 多闲事儿。” 林芷惠笑道:“看得出来,这闺女嘴可甜呢,又机灵,将来错不了。” 陈永红笑道:“妹妹,王向东没欺负你吧,有没有耍资本家的威风?” 许凤咯咯笑起来:“嫂子,才没有呢,三哥待我挺好的,逢年过节从来都是 提前把奖金给我,街坊店里的雇员都羡慕我呢,说我命好,碰见个不把钱穿在肋 骨上的老板。” “呦,他做这好事可没跟我们表过功,这不象他的性格呀,不过妹子,你真 的好福气,比我们在工厂里的福利还好。” 陈永红笑得亲切,王向东却觉得这话不怎么顺耳,就说:“她那是往高处抬 我呢,当着我的面还好意思说我坏话?其实我平时也没少横她,许凤你别记在心 上啊。” 许凤似乎会意,粲然一笑道:“哪能呢,我还得指望您给我发工资哪。”一 个“您”字体现了尊卑的距离,王向东听着那叫别扭,不过许凤倒象说得顺口, 竟然叫王向东有些佩服起她的伶俐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