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向前看 王向东跟胖子聊得正欢,陆续又推进几个人来,沿着暖气管一个个拷了,都 困苦挣扎着,象挂了一排待宰的活鸡。 “谁想好了就争取主动啊!”警察丢下一句,带上门走了。 其中有个小青年,两眼通红,带着哭腔道:“大哥你们说我招谁惹谁啦?我 妈还不知道我哪去了呢?我爸回头还不把我打死?大哥你们说我招谁惹谁啦?我 招谁惹谁啦?” 周国栋烦躁地一皱眉头:“给我捏死!你以为自己冤枉咋着?是那省事孩子 就别往舞厅跑啊,这时候知道你妈疼你了?” 王向东正被拷得难受,一伸一缩地舒展着腰,恼道:“周哥啊,这样下去要 撑不住啦,男人这腰要是糟践了,这辈子可就完蛋操了。” “忍忍吧,好歹比坐牢强。等他们把这些人都过了一轮儿,就该提咱们了, 到时候牙口该硬就硬该甜就甜,在这里装孙子不丢人,就是不能瞎吐露,一言既 出驷马难追啊。回头咱哥俩回小拘好好聊聊。” “还他妈拘留啊,没事儿不就放了吗?” “票儿都填了,能放?” 正说着,就听外面一声欢呼:“谢谢警察叔叔,哥几个回见啦!” “放了,放了。”几个人都兴奋起来,冲着门口方向嚷嚷。周胖子哼一声: “你们跟着欢啥?人家那是门子上来啦。” 王向东嘟囔道:“那警察可不给李爱国打电话没有。” 周胖子说的没错,等屋子里拷满了昨晚上一块儿被拘留的人,警察就进来问 :“谁想好了,有没有问题要交代?” “我!陈同志我想好了。” 大家都诧异地看周胖子,那个警察笑道:“你少来吧,不就想让我给你松松 扣吗?我还能叫你玩了我?” 周胖子真诚地急道:“我真有问题,我最近又投机倒把来着,我得跟政府好 好交代。” “你歇会儿先,想成熟点儿再说。”陈同志一指王向东:“想好了吗?” 王向东躬着腰,仰起脸苦笑道:“警察同志,该说的真都说完了。” “喝,还有不该说的藏着呢?” 王向东听出那警察有些拿他找乐,拧脾气又上来了:“就是在这里拷成木乃 伊,我也是一良民啊,你们跟我来什么劲?去年东区抢银行那案子都没看你们这 么上心过。” 陈警察脸色一下就阴下去,梗着年轻的脖子往钱跨步。周国栋呵斥道:“兄 弟你咋说话呢?你这心情我理解,可警察同志们付出了多少辛苦你知道吗?你每 天的幸福生活是靠谁维护着呢?这么伤人心的话亏你也说的出口——陈同志您甭 搭理他,这小子是我一哥们儿,特实在,就是不会说话,跟他爹都这样。” 陈警察晃了晃脚,道:“这里可不是你们家!要不是有纪律,我一脚踢你海 南岛去!” 这工夫,外面有人喊:“小陈!把那个叫王向东的领过来!” 陈警察瞪王向东一眼,附身给他打开手铐,一边说:“你不说就成了?八成 是你们西区的档案调来了,外面飞着案呢吧?” 王向东呲牙咧嘴地直一下腰,嘟囔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陈警察踹了他一脚,道:“甭在这臭嘴,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育你!走!” 王向东出了门,随陈警察进了队长室,一下就乐了——李爱国正跟肖队长互 相敬烟呢。 “是这小子吧?” 李爱国笑道:“是,是。”然后锁着眉问王向东:“老三你真是不省事,咱 多大啦,咋还做那么幼稚的事?” “我咋幼稚啦?” 陈警察横他一眼:“看看他这样?刚才在滞留室还跟我使犟呢。” 李爱国苦笑道:“你倒潇洒了,你知道我大爷大娘跟弟妹这一晚上是怎么过 的吗?一大早就跑单位找我去了,说你给拘留啦,我头都大了,死活想不到因为 嘛。这不?刚跟肖队长了解了个大概——除了跳舞,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别以为 我是你同学就能保你,你要争取一好态度,这才是最重要的。” 王向东一听,抓紧扫了小陈一眼,心说“敢情不是你给打的电话啊”,随即 又大嘴一撅,急道:“爱国你还不了解我?除了做买卖,我这一天还有时间干啥 坏事?好不容易逮个机会跳跳舞,想放松放松,还给跳这里来了,我没你懂法, 你告诉我这宪法里哪条不许老百姓跳舞了?” 李爱国跟肖队长相视一笑,肖队长说:“这事要都往宪法里写,那宪法还不 码到火星上去?你小子跳舞之前没翻黄历吧,赶上这拨算你倒霉。” 李爱国笑道:“肖队,这小子确实是我一特要好的哥们儿,不过你们还是得 按规矩好好查查他,真要有事儿,就是从我这里也不会放过他。” 肖队长笑道:“能有个屁事儿——小陈!” “哎!”刚出去的小陈又跑了回来。 “这个——王向东的笔录做完了吧。” “刚做了一个大概的。” “赶紧给他结了,把票撤了吧,别耽误人家赚钱。” 王向东欢天喜地地随陈警察去了最初做笔录的房间,小陈一边在一张纸上签 字,一边笑道:“你小子好命啊,要不非给你小拘转大拘不可,以后说话别那么 呛人,话是拦路虎,可你不能拿话拦虎路啊——行了,再签个字,把罚款跟伙食 费交了,赶紧回家看老婆孩子吧。” 王向东看看那张单子,又看看小陈递给他的几张钞票——那是昨天拘留时被 没收的,不过现在显然已经扣留了罚款跟伙食费。王向东费解般地抗议道:“跳 舞就罚款?还伙食费两块五?我吃你们啥啦?” 这时李爱国跟肖队一块走了过来,一看王向东还闹别扭呢,李爱国赶紧说: “这钱咱不能免,老三赶紧交,没钱我给你掏。”肖队也说:“爱国不是我不给 面子啊,这一萝卜顶一坑来的,我也没办法。” “您这面子已经给得够大啦,咱都是同行,谁不理解谁?——老三你还皱巴 啥?心疼钱?” 王向东没好气地在收费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嘴里说着:“早知道这样,我 就把早晨那窝头塞兜里啦,好歹也算个纪念,两块五一个的窝头,连我祖宗都没 见过。” “臭嘴!”李爱国打他一拳,转向肖队说:“我就不等他了,我们那边也正 忙活着哪,我得抓紧赶回去。” “以后有啥事儿,来个电话就成啦。” “我哪敢呀,我这小字辈的能跟您玩大牌?” 李爱国正要再嘱咐王向东几句,王向东倒先急道:“你先别走,就放我一个 呀?还有一个伴儿哪!跟我卖衣服那小闺女。” “嘿!”李爱国向后一退,瞪大眼睛道:“这我可管不了了,弄你一个,人 家肖队就已经给我好大面子啦!我看你呀,还是省省吧,别得了锅台上大炕,你 以为看守所是咱家开的?” 王向东一下坐在小马扎上,眉头锁紧道:“我把人家孩子撂里面自己走了, 我还叫人吗?许凤走不了,我也不走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他罪大恶极吧?” “什么屁话,是个词儿你就敢用啊。老三这里可不是咱耍脾气的地方,我再 跟你说一遍:看守所不是咱家开的,你想开还开不了哪!你真是气死我啦,这么 多年了,你那狗脾气是有增无减啊。” 肖队笑着一拍李爱国肩膀:“小李啊,你就先回去吧,这里交给我处理吧, 呵呵,这小子还蛮有意思的,以前是不是小流氓啊?” “假江湖,假江湖。”李爱国一边说,一边顺着肖队长的手势出了屋,似乎 很急地走远了。王向东觉得他未必真有急事,可能是嫌跟自己一块儿出去丢人吧。 肖队长说:“小陈,你先跟他聊聊,我去那边看看那个许凤的情况。” 半个小时后,王向东带着许凤一起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临别时在滞留室外 面喊了声“周哥我先去也”,心里好舒坦。 许凤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王向东却感觉到了获得自由的喜悦,他大吼了一声, 狠劲地向起一跳,和看守所的大墙比了比高矮,落下身时,正站在墙角的“罪” 字前面,一时又起了疑惑,退后两步,重新审视了一遍墙上的标语:“投案自首 是犯罪”,赶紧转过墙角,看到另一面还有一半:“分子唯一的出路!” “妈的,写这字的一定是个大喘气!这么个墙角,就把党的政策给歪曲啦!” 王向东快活地说完,突然发现许凤还是一脸愁惨惨的哭丧相,这才一下老实 下来,走近前说:“妹子拖累你啦。”马上又愤慨:“你说咱咋这么倒霉?刚才 我跟那小警察探讨了,你猜那家伙说啥?昨天晚上是专项整治,专门对付娱乐场 所,咱早一天晚一天去都没事儿,你说咱倒霉不?” 许凤嘟囔说:“怨我,是我非去不可。” “咋这么说呢?要不是我教你跳舞,你也不会上瘾,都是我不好,让你到这 种狗地方受委屈。” 许凤忽然就流下泪来:“你还说这些干啥?我现在最发愁的是咋跟家里交代? 我们家多少辈儿也没有进过监狱的。” “这不是监狱。”王向东安慰了一句,又觉得这话很没有说服力,就赶紧说 :“误会,你就说是误会,咱看别人打架来着,回头叫警察给抓进来了,现在事 情查清楚了,转天不就放出来了?警察还一个劲儿给咱道歉呢,说抓错了好人— —没错,你就这么跟你家里说吧。” 许凤“哧”一声,象笑又象哭,打他一下才说:“反正这事儿一闹腾,要是 叫人知道了,我以后就成了烂菜瓜,那些人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我现在连死的心 都有,你倒挺欢!” 王向东心里也是不忍,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三哥这 事儿对不住你,到了啥时候,我都欠着你的了,许凤你放心,就是天塌下来,我 头一个给你顶着!咱想事儿啊不能只看眼前,要放眼前方——” 王向东大手象征性地向前一指,当时就成了雕塑! 不远处的树下,陈永红正扶着小木兰摩托,直直地看着这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