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营占地,双龙大壮 出得夔门欲向东,丈夫只说天地宽。 山中无路凭脚量,急流世故有危岩。 得意难免顶风笑,吃亏想到老人言。 画水无风转头空,回眸一笑信前缘。 八八年的春天,对滨江道的个体户来讲,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新的宪法修 正案重新确认了私营经济在社会主义所有制中的合法地位,很多人开始准备大干, 以前那些试探性的动作变得大手大脚起来。大罗通过高学良的帮助,获得了第一 笔十万元的低息贷款,开始筹备扩大自己的事业了,这工夫,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都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狠劲地扎。 4 月底,北方的城市里柳树已经蓬勃地绿起来,很多年轻人还不舍得脱下刚 刚时髦起来的马海毛外套,虽然这样的装束已经显得臃肿。瞎四姐在自己的店面 前悠闲地磕着瓜子,一边望着川流不息的客流微笑着,那些赶时髦的家伙们捧了 她小半年的场,去秋今春这两季的马海毛,真的叫她发了笔肥财。 有时候看着货位上那些被叫做“马海毛”的好看的安哥拉羊毛衫,偶尔会想 到王老三,她觉得多少还是应该感谢他一下,没有他,也许就没有这个机会呢, 虽然那场官司也拖了她的后腿,叫她的生意停滞了一个来月,黑白两道上下打点 又使她颇有破费,不过这些投资终于还是有回报了。 这不?市场管理处的焦处长来跟她打招呼啦,说最多到5 月中旬,就可以再 租给她一个店面,这是个好消息,尤其叫她愉快的是:这个店面正是前面的“家 辉服装店”。 王向东被“劳改”后,店面连续关了两个多月,李淑娟也趁早辞退了。虽然 王向东一再恳求二姐帮他照看,说那是他唯一的退路了,可王老成坚决不同意慕 超办停薪留职,慕超自己也对做生意毫无信心,而且那样一个中档规格的店面, 没有本钱和可靠的进货渠道是难以维持的,毕竟不能只卖大罗一家的西装吧。 因为租期还没到头,店里又有剩余的服装,慕超歇班时还是要去开门坐守, 能卖一件是一件。这样断断续续地支撑了将近半年,该续租了,王慕超就提前找 到管理处,说下一期不再干了,谁想要这个店,最好能把剩下的上百件服装一起 盘走。焦处长早得了瞎四姐的好处,又一直记恨着王向东对许凤的态度,要不是 顾念高学良的面子,他早给“家辉”把烧红的小铁鞋穿上了,所以王慕超一来告 知退租,他忙不迭地就透露消息给瞎四儿,顺便告诉她盘服装的事其实无所谓, 即使不要那些破烂,王家也拿不出钱来继续做生意了。 看着焦处长多少有些讨好的表情,瞎四姐笑道:“把事儿做那么绝不好吧— —看情况吧,反正这个店我要定了,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事,接着照顾妹子啊。到 时候我忘不了焦哥的好处。”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要有本事,整个滨江道都给你,我还省心哪。” 瞎四姐笑道:“那是后话,现在我连租了你们两间店,租金是不是要打折?” “唉,你以为我们这是王老三的服装乱甩哪?寸土寸金,你不要有的是人抢 呢。” “哈。”瞎四姐放肆地笑了一声,道:“也就您大处长敢这么说,不信咱就 赌一把,您要不把它给我,看看有别人敢进去不?我就赌一年管理费的,咋样?” 焦处长虽然讨厌她的嚣张,却真的不想得罪她,只好打哈哈说:“你们都不 要,我就自己开个服装店,到时候妹子你能不帮我一把?” “同行是冤家,这还真不好说,哈哈。”瞎四姐笑过,马上又将了一军: “别是你自己做不了主吧?” 焦处长顺坡道:“还真叫你说对了,这房租的事都有死规定,哪个路段什么 价早写在纸上了,要调整,得我们几个正副处长研究才成。” 瞎四姐干脆地说:“不就研究吗?明天晚上我请大家一起研究。” “你也是……你还在乎那俩钱吗?即使减又能减下几个来,还不顶你一顿酒 钱——嘿嘿,妹子你请客,档次能低了?” 瞎四儿说:“我花两千你们给我减下八百来我也高兴,我图的不是钱,是个 面子,我瞎四姐的房租就要比别人便宜——再说了,你们好意思给我只减八百? 省下的票子能塞你们自己口兜儿里咋着?” “那倒是,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原则上也过得去就成了,到时候我会帮你说 话的,别忘了多敬我两杯酒就成。” 瞎四姐打着哈哈送走了焦处长,回头对自己的小白脸“表弟”说:“秦子, 以后咱的新店就靠你照应啦。” “我行吗?” “外面那对联怎么讲了?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我就花钱内行,挣钱不摸门儿。” “什么门不门的,你往那里一坐,再带个好伙计就全办了,你以为你是谁? 到时候你就不是秦子啦,你脑门儿上贴着四姐的标签呢,除了卖衣服收钱,别的 闲事儿找不上你,也没人敢!” 小秦不再反对,只心虚地补充道:“要亏本了咋办?” “只有断头买卖没有亏本生意,开门就有赚。” 正说着,伙计向外一扬下巴:“四姐,二龙。” 瞎四姐一回头,对面店门口正晃荡着几个年轻人,一式的黑色单皮夹克,架 着墨镜。 四姐赶紧出去,喊:“二龙!” 几个年轻人都转头,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生得精悍的小平头边不咸不淡地笑 着,边朝这边走,近前了才说:“四姐,看你生意好,没过来。” “看不起姐姐?你哥呢?” “人家有正事,我等就是闲汉。”二龙笼统地一指后面的几位同伴说。 “是不是找衣服来了?第一个应该到四姐这里来呀!哥几个挑你们的,没命 地往潇洒里打扮吧,下次来的时候挎着妞给姐姐看看。” 二龙看一眼店里,笑道:“不缺穿的,姐姐晚上有空么?我想请哥几个喝喝。” 瞎四姐稍微顿一下,马上笑道:“不巧,正有个局儿,不是酒,三缺一,早 定好了的。”然后从钱台里捻出几百块钱:“得,今天姐姐缺席了,可在我门口 这个东还得叫我做,二龙你别不给姐姐面子!” “姐姐真是够江湖。”二龙把钱接过去,掸了一下塞进兜里,笑道:“以后 到了北区言一声,我好好请姐姐消费。” “哼,有事儿给姐姐盯住了就成啦——说吧,你们到底干啥来了,就是穷溜?” 二龙看一眼旁边,干脆地说:“找大壮。” 瞎四姐看出端倪,皱了下眉道:“大壮又怎么惹你了?” “那傻逼是个点子,给这个当线儿呢。”二龙说着做了个敬礼的架势。 瞎四姐望一眼人头攒动的市场说:“碍你们北区筋疼了?” “大路不平众人铲,我就是想给他维修一下舌头。” 旁边一个恨恨地说:“大龙哥上次前些天差点叫这小子给谍进去!” 瞎四姐轻笑一声道:“你们之间的事儿我不好掺和,不过大壮好象有些日子 没露头了,该不是眯起来了吧。” “也许。”二龙努着嘴点了下头:“——他知道我们在掏他,跑得了初一跑 不了十五,四姐,哪天要是赶寸了,这烂鬼到了你门口,你也点拨他几句,要是 聪明的就别跟我们捉迷藏了,主动投案还可以宽大。哼,我要是盯上了谁,比他 妈公安局的可敢下力气,十年二十年也得把他找到,一事不了,就总给他寄存着。” “驴打滚利滚利啊!”旁边一个小子把架上脑门儿的墨镜拉回鼻梁子上,一 脸无赖地说道。 四姐惋惜道:“按说这大壮也算个混出模样来的,怎么越活越回旋呢?上道 容易下道难,这小子倒是溜得快,公安局给他多少好处?” “没你卖服装生意好。”二龙说完,招呼一声,带着哥儿几个跟四姐告别, 往市场深处溜达去了。 瞎四姐冲着他们的背影哼了一声,鼻子一耸,不屑地撇着嘴折回店里。 小秦不忿地说:“敲到咱门上来啦!” 四姐冷笑道:“几百块钱算个毛儿,就当养几条狗呢,姐姐我现在是不玩儿 了,不然,哼,抡起片儿砍来我谁也不尿他们。” “就是,要放在古代,姐姐你就是花木兰穆桂英那角儿的。” “甭捧我,我也就是个孙二娘。”瞎四姐摸了把小白脸的脑袋,满意地笑着 说。 其实在心里,瞎四姐还真不把二龙他们这几个小玩闹儿当回事,当年她“混” 的时候,二龙还不知道砍刀哪面是刃儿呢。不过二龙的哥哥大龙倒是叫她憷上三 分,那是个生猛不要命的,阴狠毒辣,轻易不出手,出手绝对黑,据她知道的, 这小子手里至少有两条命案,却能依旧逍遥,混到现在,已经以自己的名义控制 着两家酒楼,整天西装革履看不出是个流氓了,东西南北中五大区的耍儿们没有 几个敢不给他面子。好在大龙和她的关系还说得过去,她做生意以来,有什么磕 碰少不了求到他,没有一件不摆平的。所以对二龙,她也不能不给着好脸色,换 了别人,呸! 半个月后,“家辉服装店”换了招牌,四姐在一片鞭炮声里笑成了歪瓜裂枣。 招牌上“四姐服饰分店”几个大字在硝烟里红艳着,阳光也在硝烟里晃,似真似 幻。 中午请了市场管理处和许多店主来庆贺喝酒,大壮也鬼似的冒了出来,喝过 酒就跟四姐借钱,说被大龙那边的人追得狠,想到外面避避,四姐骂着给了他两 千块钱。转天早上就听说大壮的舌头叫人给割了半截去,蒙头抓走的,摸着瞎儿 下的刀。 大壮没敢报案,四姐去医院探望时,问他知道是谁干的不?大壮只是绝望地 摇头。四姐知道,如果他不摇头的话,恐怕将来有一天,就真的摇不成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