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酒高学良,问情许凤 日落之前,何迁让许凤收拾一下东西先回家了,然后打车去友谊宾馆,在楼 下的货品柜用周胖子换给他的外汇券买了两条正品“外烟”,才奔“旺旺酒楼” 跟高学良见面。 高学良知道何迁倒腾轿车赚了一笔,而且自己又帮了忙,所以下午一接到邀 约,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他这个“青干科”的科长大人,要实权的确没有,不过 人际关系还是满畅通的。对王向东以及王向东的这些朋友,他还是尽量照顾的, 本来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做起来往往一个电话就办了,可要让他们去做,跑 断了腿也未必能怎样。他倒不是稀罕什么回报,就是图一个在自己圈子里混得开, 大家见了面能把自己当个角儿敬着是件叫他很开心的事情,他喜欢对人有恩,喜 欢奉承也喜欢被奉承,在小舅子和他周围那些朋友的身上,他找到了很好的感觉。 何迁来了,高学良看看后面,没别人,心里略微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何迁发 了财,会请一帮小人物来庆贺,那样他高科长就能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了。 “就咱俩?” 何迁笑道:“我专门来谢你的,叫那么多闲人干啥?” 金水旺的老婆叫人把他们带进预留的雅间坐下,何迁先把两条烟放在高学良 旁边:“‘友谊’买的,未必对你口味,就保一个真。” 高学良把烟放在身旁的空位上,笑道:“跟我还客气啥?” “姐夫,要说这个车啊,没有你帮忙我还真费劲,我是服了你的能量啦,整 个中区指哪打哪啊,将来的官运不可限量!弟弟我以后求你的时候还少不了。” 高学良泰然笑笑,问:“这都是小意思,大家也就是捧我场罢了,我帮你那 是应该的,举手之劳。怎么样,这次赚了多少?” 何迁往前探了探身子,略做神秘地说:“不瞒你说大姐夫,十万还冒了点儿 哪。” 高学良摇头笑道:“真是不赖,我干二十年也挣不来这个数啊,你们这些做 生意的就感谢共产党吧,以前谁敢想这样发达?” 何迁笑眯眯掏出一个存折,打开看了一眼,说:“姐夫,我可不是没心的, 这次要不是你,别说赚钱,不赔得我吐血就便宜!这上面有两万,我直接存的你 名字。” 何迁把存折推过来的瞬间,高学良已经急红了脸,看也没看就推了回去: “何迁这没有啊~~我帮你忙是为这个吗?要这样以后你再也别找我办事了!” 何迁不急不忙地说:“姐夫你先别急,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是贿赂你,也不 是钱烧疯了,这钱确实是你该得的——你想啊,生意成功的要素是什么?信息、 投资和操作,这三样缺一不可,你没有一件没参与啊。” “这话怎么讲?信息我倒是提供了一些,举手之劳。可你说我投资了可就不 贴谱儿啦。”高学良很感兴趣地探讨着,顺眼瞟了一下存折。 “咳,这投资不能光看钱,你拿的是你的关系网投给我的呀!没有你这部分 无形的投资,我这车卖给谁去?谁信得过我?——这么一说,姐夫你的面子也是 一种投资了,我给你两万的分红都算寒酸了。我心里先装下这码事儿,咱有情后 补,路不是还长着呢吗?” 何迁说着又把存折推回来,高学良犹豫着,往回一送,立刻被何迁把手按住 :“姐夫你是不是嫌少?” 高学良的手不动了,真诚地说:“何迁我告诉你,我给你帮忙,真的是出于 热情,这钱连想我都没想过。” 何迁放松地坐下来,开导道:“姐夫,咱哥俩交往得还是少,时间长了你就 知道啦,我做事从来都讲究双赢,坑蒙拐骗那一套、得便宜卖乖那一套我都玩不 来,谁帮了我我都心里有笔帐,帮了情义我还情义,帮了买卖我分利润。比如咱 这个事上,姐夫你的贡献那是不可埋没的,不是简单靠情义两个字能马虎过去的, 你是君子坦荡荡,这我一百个相信,可弟弟心里不忍啊,我要把这些钱都蔫噶地 揣自己腰包儿,我知道姐夫你也不说二话,可我受得了良心的谴责吗?——姐夫 你这个钱拿的是心安理得名正言顺,你就当救救我的良心行不行?” 高学良打开存折看看,心动了一下后,还是摇头:“话是这么说,可我收了 这个,就等于犯罪啊。” “你知我知。” “古人说,慎独啊……” 何迁急道:“我说半天了姐夫,这是你该得的,只少不多!即使不分你红利, 该帮忙的时候姐夫你也照样帮我对不对?所以我犯不着腐蚀你!再多说就没劲啦 姐夫!”何迁一摆手:“装起来装起来——哎!服务员!菜咋还不上?熟人就不 照顾了是吗?” 外面应一声,高学良紧张一下,赶紧下意识地把存折塞进西装口袋里,点上 支烟,使劲吸一口,心口砰砰地跳着。 然后两个人就都不再谈这个话题,菜来了,先慢慢喝着酒,高学良少不了找 话题,关心何迁的生意。何迁说:“正想叫你给参谋参谋呢,我想从‘红轧’出 来单干。” “那好啊,凭你的头脑何必在他们那棵数上吊死?” “问题是我想不准下一步的方向。” 高学良为难道:“哎呀,这个我就是外行了,你要我帮你办具体事儿还成, 生意上的问题我可帮不了你,这得你自己拿主意。” 何迁笑道:“弟弟甭管做什么,肯定是饿不死,不过这目标太寒碜啦,既然 出来干,就得往大处折腾不是?除了钢材,我现在缺的就是好项目。” “轿车不是也不错吗?” “那是瞎猫碰死耗子撞上的。姐夫你在政府部门关系广,有什么信息多给我 提供着点就有了。往往你们觉得无所谓的一句话,传到我们耳朵里可能就是藏宝 图。” 高学良忙说:“那一定。”说话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在下意识地巴结着 对方,一时感觉失态,赶紧正了正身子道:“政策确实对经济发展的影响比较关 键,我会尽量帮你注意一下有关的信息,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何迁一边起身给高学良上酒,一边说:“姐夫,这么多朋友里我最敬重的就 是你。以后咱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哪,不是弟弟多嘴,我看你还不真正了解自己 的能量,人为什么要当官?就图个为人民服务的理想?也对也不对。” “咋不对了?我就是本着为人民服务的觉悟才从政的。” 何迁坐下说:“为人民服务,什么时候都没错!可人民也太多啦,你服务得 过来吗?关键还是先把周围的人服务好了,把自己的亲朋好友服务好了,有权不 使过期作废。” “你这观点我不能苟同。” 何迁举了举杯说:“没关系,咱先喝——我理论水平太低,谈政策肯定不是 姐夫你的对手,呵呵,我只能在政策的指引下走好自己的路,既然要靠政策,就 离不开姐夫的帮助,你就是我的红旗,将来你往哪挥我就往哪冲,我可把宝压你 身上啦。” 高学良被捧得舒服,不过还没迷失了方向,笑着纠正道:“跟着党走才没错。” 何迁固执地说:“我不跟党,就跟着你了。” “连我也得跟着党哪!” “那就你跟着党,我跟着你,你们前面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不小心掉里了, 我也不含糊,跟着往里蹦!” “行,够铁。”高学良轻松地笑起来,扬起酒杯道:“何迁你小子将来肯定 能成功!姐夫祝你福星高照、财源滚滚!” 何迁赶紧举杯:“谢谢,谢谢姐夫!我也祝姐夫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两个人一起饮了,对控着杯子哈哈大笑。 何迁回去又忙了几天,做了一单不疼不痒的钢材生意,下了班,看其他几个 稀松不顶事的业务员陆续离去,就对刚要起身的许凤说:“许凤你多呆一会儿, 我有话跟你说。” “啥事儿?” “小事儿。在‘东方’干得怎样?还轻松吗?” “要不是何经理照顾,我怎么应得下这个差? 何迁笑道:“跟你说几次啦?没别人的时候别老经理经理地叫,我可没那个 官瘾,叫迁哥。” 许凤笑。何迁叹息一声:“你来以后,迁哥对你不薄吧?” 许凤眨巴着眼说:“迁哥你咋这么说呢?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事。不过这话我没跟任何人念叨过,你要保密。” 许凤谨慎地坐下来,盯着何迁说:“你说吧。” “我不准备在‘东方’干了。” 许凤诧异道:“没有你‘东方’不就完了吗?” “‘东方’完不完与我何干?我担心的是你。” 许凤一下也虚弱下去,嗫嚅道:“你要走了,我留着也没意思,早晚也叫他 们挤走,这里就咱俩不是红轧的人。” “可就咱俩是干正事的。”何迁不忿地笑道:“长话短说,我叫你留下来, 就是想要你对将来有个准备,老三把你介绍过来,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许凤无奈地说:“有什么可准备的?你走了以后,我回家待业去呗。” 何迁望了望许凤的脸,说:“如果我自己干公司,你愿意过来不?” 许凤的脸上马上有了喜色:“真的?那我跟着你走!跟着你我心里塌实。” 说过,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 何迁放心地笑道:“这样最好,我看得出你很有能力,只是在这里我没给你 施展的机会,也没用心地培养你,将来在咱们的新公司里,你肯定能做得更好。” “那咱什么时候走?” 何迁笑道:“哪能说走就走?又不是旅游。这个事你心里先有个底,千万不 能向任何人透露半点风声——还有,这几天你把‘东方’的客户资料认真整理一 个副本出来,弄好了交给我。还有那些票据,都拿出去复印一份,原始票也归类 整理好交给我,我要仔细地过一遍筛子。” 许凤也不问根由,只管点头答应。 何迁说:“今天就这些事儿,以后几天辛苦你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赶紧做完跟你去新公司呢。”许凤站起来说,顺手把挎 包抓起来,要走。 何迁顿了一下,狠了狠心说:“许凤,还有个事儿。” 许凤停住看他。何迁不自然地笑笑:“后天是我奶奶生日,你能不能来捧捧 场?” 许凤笑道:“当然行啦?奶奶高寿啊,有80了吧?那可得大办!” “78。80的时候一定要大办。不过后天只请了你一个人。” 许凤迟疑道:“怎么只有我一个人?” 何迁望了下脚尖,终于抬头笑道:“跟你实说吧,我要你冒充一天我的女朋 友——我奶奶想孙子媳妇都快想疯了,过生日的时候我想哄她高兴高兴。” 许凤的脸已经红到耳后,憋了半晌才笑道:“迁哥,你为什么不找个真正的 女朋友给奶奶看?” “我这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不赶趟啦——你要为难就算了,当我开玩笑 呢,别记在心上。” 许凤羞涩地看他一眼,说:“我去。” 两天后,何奶奶过了个一生最快乐的生日,简朴,满足。 许凤带了龙凤呈祥的大蛋糕来,奶奶没吃几口,一直看着许凤乐,只剩几颗 老牙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许凤直被端详得脸红了又红,窘迫不过,偷偷地狠掐 了何迁一把,算是报复他把自己带上贼船。 何迁一面忍着疼,一面看许凤,刘海下一张青春娇羞的脸不由得使他怦然心 动。一直以来,他对许凤是有好感的,这是一个漂亮、活泼,机灵又懂事的女孩, 不过他从没认真地对她动过心思,倒不是因为她是王向东托付过来的人,关键是 年龄上的天然障碍使他无法多心,如果年龄相当,即使他不擅长追女孩子,也一 定会怂恿王向东为他出面搭桥了。 这时,看着奶奶欢喜幸福的笑脸,又看到许凤的娇羞,他真愿意这一切竟是 真实的。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叫许凤再跟他去做生意,他会要她留在家里陪 伴奶奶,奶奶太孤独了。 许凤跟何迁挤在狭小的厨房里准备着饭菜。许凤的身体偶尔会不经意地地蹭 到何迁,何迁的感觉很奇异,一种朦胧又激烈的冲动不断骚扰着他,使他迷惘地 不适应着,又不舍得逃避。原来女人真的很奇妙啊,近三十年来自己对此只有幻 想没有实践,在这小小的厨房里,许凤的气息压迫得鸡鸭鱼肉都没了滋色,以前 在公司怎么没有这样的感受?何迁莫名其妙地乱想着,手下没了方寸,许凤要酱 油他递醋,许凤要盐他送碱面儿,不断被许凤嗔怪着,甚至笑骂他弱智,如此严 重的侮辱他居然接受得甜蜜。最后被哄出厨房的时候,他甚至是满怀幸福的。 奶奶笑道:“大孙子,你可去了我一块心病啦,这闺女多俊啊,多好啊,真 是你的福分!” 何迁红了脸笑,忍不住多看两眼厨房,里面有节奏的切菜声使他的心温暖了 一下:家啊,有个完整的家多好。 而且,而且女人究竟是美妙的。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给女人需要个家了。许凤?何迁苦笑着晃了晃脑袋, 他觉得不现实,两个人应该相差六七岁吧,不太好,太委屈人家了。至于其他条 件,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追求许凤的,钱和房子都是现成的,这就是无比的优 势。这样一想,他的心又鬼祟地活动了一下。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饭,奶奶又拉着许凤的手热聊了一通,何迁怕聊 出故障来,赶紧示意许凤撤。 送许凤下了楼,何迁感谢道:“委屈你啦妹子。” 许凤只是笑。 何迁陪她推着车走了几步,忽然说:“许凤,你是不是也该找个男朋友了?” 许凤笑道:“谁说我没男朋友?” 何迁大感失落,苦笑道:“看来我关心你不够啊,这都不知道。” “我也没说我有啊。”许凤赶紧又把话拉回来,然后笑道:“我妈给介绍的 几个我都看不顺眼,不是太窝囊就是太花哨。” “呵,那你想找个啥样的?” “不管老少丑俊,至少得有事业心,没潜力的我才不跟他去受罪。” “没错儿,搞对象就跟买萝卜一样,看了皮还得看心儿,有时候皮老点儿都 无所谓,要是弄个糠心儿就揍啦,最重要的是有质量,一辈子的大事啊。妹子你 甭急,秋黄瓜更香,没准儿你能等到个金龟婿哪。” 许凤快乐地笑道:“我才不急,倒是迁哥你该抓紧啦,我不能年年跟你来骗 奶奶吧?” 何迁连连点头:“我努力,努力。不过我这事业心太重的,一般女孩子也不 喜欢,没工夫陪她们花前月下呀!” “浅薄。” “你说我?” “我说那些女孩子。” 何迁感慨道:“以前光顾着赚钱了,没跟你聊过,没想到咱哥俩还真有不少 共同语言呢。可惜今天太晚了……”说着冲马路上一通招手,过来辆出租,何迁 体贴地说:“让你来帮忙,还让你破费买蛋糕,真不好意思,回头我单独请你吃 饭。天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要不我也睡不塌实。” “算了,路灯这么多,我不怕,等你真有了司机再送我吧。” “——不远的将来!”何迁信誓旦旦般地说完,还是不顾许凤的反对,先把 自行车塞进面包车里,又预付了车费,才招呼许凤上车。 出租车顺着马路跑没影了,何迁还意犹未尽地在灯杆下立着,眼睛望着前方, 似乎要等个黎明出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