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动荡 没出半个月,何迁已经紧锣密鼓地把国家对三资企业的几乎所有政策突击学 习了一遍,又通过高学良以及高学良朋友的种种关系,跟主管三资企业的部门头 目们做了初步的沟通,曲线了解到一些相关政策的漏洞。 原来,自80年代初,我国就开始允许外商免税进口一部分“自用车”。按规 定,三资企业免税自用车由海关监管,两年内不得转让出售,两年后出售的,应 由海关依法征税,但实际上,许多三资企业在海关无力监管的情况下,将自用车 转让出售,赚取非法利润。 同时何迁还意外地了解到,国家为了给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华侨对家乡社会公 益事业进行捐赠的方便,对内地受赠单位实行免税政策,然而,一些走私犯罪分 子又钻空子,有些地方甚至擅自同意以进口汽车“顶替”资金。说捐了100 万元, 实际上是以免税的方式进口汽车由内地代为转手出售,其增资部分就算是华侨捐 赠。 何迁当着大家的面,对这种钻政策漏洞损公肥私的伎俩表现得深恶痛绝,暗 地里则激动得彻夜难眠!他知道:他的机会又来了。 何迁正亢奋地设计着自己的将来,并开始思索新公司的名字和物色人马,周 围的局势忽然一阵动荡,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学生们忽然铺天盖地地涌上街 头,群情激愤地高呼口号,打倒官倒惩治腐败,等等等等。看着飘扬的旗帜和那 些额头上缠了布条慷慨激昂的大学生,何迁有些懵了,不知道这个国家又要怎样。 何迁混在人群里跟着游行的队伍观望了一会儿,又听他们挥着拳头演讲了两 回,他也跟周围的群众一样,开始明白这些热血青年原来是为了挽救中国,不由 得也有些热血沸腾,在人群里高叫了几声好!回头一想:是不是文化大革命又回 来了呀?这回倒霉的又是哪些人?自己这样的会不会被捎上?一时脚步也放得慢 了,逐渐脱离了队伍,在追踪学生的群众尾巴里心神不宁起来。 九河热闹了几天,大学生们开始陆续登上火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北京开拔, 听说坐火车都不用打票。何迁更觉得这象“文革”时的大串联。晚上看电视,逐 渐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原来是为了悼念刚去世的前总书记,这下心里更是不安: 当年的“四五天安门事件”,不就是这么个契机吗? 看来国家又要出大事了,将来如何真的不好说了,新公司还是缓一步申办比 较稳妥,而且自己那些存款一定要守住风声,弄不好自己再被当“坏猫“收拾掉, 就真的悲惨啦。 少不了跟高学良打探消息,没想到高学良也是迷惘。只说:“我听学生们说 的全没错,反腐败,反官倒,应该是爱国运动,是不是有什么上边的背景我们都 不了解,可能还要观察一段儿,最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这个运动,你说咱支持不支持?” “你说呢?” 何迁闷头想了想,没说话。高学良更是谨慎,劝何迁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少跟 他接触,只管各自干好自己的本职吧。 何迁迟疑道:“政策会不会变?看起来又象文革啊。我最怕的就是政策变, 共产党的承诺我是不信。” “别瞎说话!”高学良严肃地警告他,顺眼看了看门口。何迁眨巴下眼,说 :“姐夫,你要听到上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可不能撇下我不管啊。” 高学良敷衍几句,抓紧叫何迁走了。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好,从抽屉里取出 何迁送给他的两万元存折,皱着眉不知怎么办才好。运动来了,会不会冲击到他? 应该不会。不过这两万元要是被人知道了,后果会怎样他真的猜测不出,毕竟对 这场运动的性质和走向他毫不知情。 最后把存折夹在“毛选”里,又把书柜锁了,看两眼,心里还是不安,不过 又真的舍不得把存折烧掉。 没几天,市政府前面静坐请愿的学生们刚散,看足了热闹的大罗跟金水旺就 风风火火地跑到中区区委,跟高学良打探“上面”有没有什么“说法”,高学良 已经有些烦躁。这两天区委里面的空气也有些特殊,一些年轻人说话开始没遮拦, 公开表态支持学生,倒是一些老干部很审慎,都在圆滑地观望。高学良一方面赞 同学生的观点,一方面又恐惹火烧身,所以在自己的位置上,轻易不发表意见。 金水旺兴奋异常,在他的办公室里高谈阔论,说支持大学生造反,再不造反, 老百姓就没法过了。高学良掩上门,恨恨地说:“造反有你什么好处?要是政策 一倒退,第一个就分你的田地打你的土豪!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亲戚、朋友,我警 告你们都老实点儿,别跟社会上的人瞎掺和,老百姓活不活有你们什么事儿?你 们过上好日子了不完了吗?秀才造反,有个成功吗?再说,具体怎么回事,是不 是政治斗争新动向,现在都不摸底,你们别给自己找麻烦。” 两个人受了高学良一通教训,闷头出了区委大院。大罗看看外面墙上贴满的 反抗官僚压迫的各色标语,摇头道:“学生们说的没错,可这么一闹,真不知道 会不会把政策给闹没了。” “我不怕,越乱越好!这帮大学生就是牛逼,敢说话,要不管人家叫热血青 年!我回去就准备饮料去,免费给游行的大学生喝!喝!喝足了好喊口号。” “这么说,我也得捐款啦,没看那些大爷大娘都往捐款箱里塞钱嘛,我一个 企业家能没点儿觉悟?” “他们要钱干啥?买军火吧?” “至少印传单做旗子得花钱啊,反正我觉得有理的就支持,不过千万别最后 一把火烧到咱头上来。” 金水旺也叹道:“唉,还是他妈当老百姓好,穷点苦点怕啥?来了嘛运动也 不用担心被打倒。妈的,现在的社会是该乱乱了,那些狗屁当官的哪管老百姓死 活?就知道往自己腰包里划拉银子,不打倒他们打倒谁?咱这样靠勤劳致富的不 用担心。” 两个人互相安慰、鼓舞几句,分头回自己的“单位”。 到处都可以听到议论游行的话题,市民们的脸上充满了兴奋、愤怒或者狐疑 的表情,大罗匆匆地在人流里急行着,打了几辆出租车都没有停,旁边的人说: “甭拦啦,出租车司机现在觉悟贼高,都争着往火车站拉学生呢。这帮家伙,平 时宰起客来一个比一个黑,现在忽然不认得钱啦。” 七、八站的路,直走得日渐发福的大罗腿脚发软。进了办公室刚坐下,李爱 华就追来说:“往广州的货还没发出去,说是学生把火车都给包了。” “货车也包?” “谁知道,反正车站已经压了好多货,一时半会儿走不动。” 大罗心里着急,嘴上说:“压就压,又不是压咱一家。发出去了还不定怎样 呢,现在这局势没个谱儿啊。咱不急,急有啥用?” “这大学生不是瞎闹嘛!” “谁瞎闹?人家爱国!我都听见了看见了。” “爱国也不能耽误咱赚钱呀!” 大罗急噪道:“还钱啊钱的,你知道将来这形势往哪走?弄不好就改朝换代 了,咱这买卖叫不叫做下去还不好说哪。” 李爱华也是唉声叹气,隔着玻璃看着热闹的大车间,一脸焦躁。 一晃就到了五月底,九河跟全国一样还是大“乱”着,最初的爱国运动也已 经被重新定性为“反革命动乱”,社会上到处是怒冲冲的激情,国家似乎已经到 了随时可能崩溃的边沿。何迁的新公司当然没敢贸然成立,大罗这里也有些举步 惟艰的窘迫,职工们的心思好象都不在工作上了,连大罗自己也没了管理厂子的 情绪。因为曾经积极地为学生捐款,在运动定性以后,高学良和李爱国都专门叮 嘱过他不要再乱来,大罗心里不忿,更多的还是不安。 眨眼之间,天翻地覆,北京的枪声响了,很多人都傻了眼,惊呆了。 “国家”太大,暂且不说,接下来的一年,光是大罗他们这些生意人的日子 就很不好过。西方世界因为对中国发生的政治事件很有看法,就耍了把个性,搞 起了经济制裁,一些外资企业纷纷撤离中国,使我们的国民经济受到一定影响。 中国的个体私营经济也被波及,遇到了凭一己之力无能挽回的“寒流”。这是 “改革开放”以来个体私营经济惟一后退的一年。 原来为大罗提供加工业务的英资公司也缩了水,一下子断了定单,国内的几 家大客户要货也没有了先前的劲猛势头,大罗只能连连叫苦,迫于无奈,不得不 暂时裁退了部分职工,偌大的厂房一下子显得空落不少。 大罗在车间彷徨着,脑子有些空虚,望望窗外,只有高远的长天,似乎没了 方向感。下一步要怎样?大罗真的说不清楚。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