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情总是在暗恋的时候最美,一旦到了手就全不是这么回事。就像流星雨也 是在天空燃烧的时候,才有那种勾魂摄魄的魅力,等它落了地,你想去捡拾的时 候,才发现那也不过是颗灰扑扑的石头。 一切,应该要怪阳光吧。冬天早晨的阳光,没有炎夏日正当中的刺目,也没 有秋季薄暮时分的火红萧瑟,有的只是纯粹无杂质的温暖。照在身上,把体内冬 眠的热情都重新燃了起来,叫着、跳着,想要突破自我的界限,做些平常不敢做 的事,融化陌生人间的界线。而你,就在这时候出现。 ——(初识) 皎魂 T 大散文社“寒月”双周报 大一那年,快到耶诞节的时候,我告诉邱颢,我要在过节之前去剪头发。我 只是不经意地告诉他我的计划,没想到他大大反弹。 “为什么要剪?这个长度很好啊。” “很麻烦啊,洗头要洗好久,又很难干,每天早上还要弄半天。” “你早一点起床就好了,这么懒啊?” “功课很重耶,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几点睡觉?现在才大一还好,等到了高年 级根本没时问整理头发了。” “那就等高年级再剪,你不是一直等高中毕业可以留长发吗?那就留久一点 嘛。” “我留一个暑假已经过够瘾了,还是短头发比较干脆。” “长头发比较好看啦。” 我可不认同,“我觉得我剪短也很好看啊。” “没错,可是我比较喜欢长发。我以前就一直希望交一个长发飘逸的女朋友, 好不容易等到可以留头发了,你又要剪。”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动气了,不幸的是,我也一样。每天花一堆时间吹头 发,好几次没吹干差点感冒的人是谁?我。一大早爬起来跟乱翘的杂毛奋战,气 喘吁吁冲进教室上第一堂课的人是谁?我。花一堆钱买洗发精跟润丝精的人是谁? 我。他什么事都不用做,只为了满足“交个长发女朋友”的蠢愿望,就可以理所 当然地命令我留长发? “头发是我的,我说留就留,我说剪就剪,0K?”讲这句话就已经表示没得 商量了,偏偏他还不识相。 “可是,留长发比较像女生啊。” “我干嘛‘像女生’?我‘就是’女生!” 他见识过我发飙的盛况,决定用柔情攻势,“如果你喜欢我,就会为我留长 发。别的女生都会为男朋友做这么一点小事的。” 我偏不吃这套,“如果你喜欢我,就不会逼我留长发。你要是不高兴,就去 找那些长头发的女生好了!” 讨论到此为止。 第二天,我怀着满腔的怒气,把好不容易过肩的长发一刀两断。原本打算气 消了就留长,但家人朋友个个夸我剪得好看,像罗马假期里的奥黛丽赫本。我陶 醉于当公主的乐趣,这个发型整整维持了十年,直到步人中年,突然迷上扎辫子, 这才再度留长。 虽然时过境迁,但是现在每次看到那个男人不让女友剪短发的手机广告,还 是很想一脚踹死那小日本。 这也就是十几年后我会跟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的原因。因为他不会为女人的 头发长度罗嗦。 也许,之后的一切变故,就是从这件小事开始的。 我们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分手,但是关系确实紧张了一阵子。直到过了很久 之后,邱颢一看到我那引以为傲的赫本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痛心疾前的 眼神。虽然只有一秒,虽然他很努力隐藏,但我还是看得见;即便我拼命压抑心 中不悦,他也感觉得出来。 正因如此,使他开始深思,我到底足不是他想要的女孩。 他联考有些失利,考上第三志愿的物理系,没上电机,所以必须准备转系考; 而我却因考上第一志愿太兴奋,好大喜功,比别人多选了四个学分,因此我们两 个都是才大一功课就重得一塌糊涂,每天的例行约会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我还 天真地想,两人一起努力用功也是培养感情的好方法。 但是我忘了,压力有时可以促进感情,有时却会让两颗心渐行渐远。 一切应该要怪阳光吧。纯净的金黄色在你脸上跃动,把你的笑容化成春天的 微风,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已深深吹入了我心里。一瞬间,仿佛闻到了野百合的 香气。看着你清亮的招呼声被川流的人潮忽略,伸出去递传单的手也无人理会, 我忘了还有课要上,忘了我跟你素不相识,忘了女子的矜持,只知依从身体里雷 鸣般的呼声走向你,自告奋勇接过你手上的传单,跟着你在人群中高声叫唤招徕。 至今想起来,仍然不敢相信那是自己。 ——(初识) 期中考的那一个礼拜,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过重的课业已经让我有些厌烦 了,平常时候看到其他同年级的人都在快快乐乐地享受大一生活,我却得窝在图 书馆里,已经很不平衡了;而到考试期间,同班同学已经考完在庆祝了,偏偏我 还有三科,更是郁闷到极点。 那天,真的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了,决定抽空到仕团活动中心去看书展,经过 门口的展示架时,顺手拿了一份散文杜的刊物,刊名叫作“寒月”。 我对这类刊物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与趣,只是心里一直有一个隐忧:不知是不 是读自然组的关系,我从小读世界文学累积起来的文学细胞,好像已经在六年的 中学生活中消耗殆尽了。上“当代文学赏析”的时候,我发现我完全无法进入状 况。为什么尹雪艳只是端了一碗豆腐给徐壮图,两人也没讲什么话,徐太太就说 徐壮图被尹雪艳勾引上了?然后,为什么接下来徐壮图就莫名其妙死了?是谁杀 的?还有,钱夫人到害夫人家作客,席间唱戏唱不出来,然后宴席散了,大家各 自回家,这个故事到底想说汁么呢? 当我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国文老师跟同学们不的 而同地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我,让我自觉再度成为异次元怪物。 总之,国文课的挫败让我自觉有必要加强文学素养。然而,浏览了一下这份 刊物,只看到更多让我自觉跟不上时代的文章。就在我打算把小报纸扔掉的时候, 眼睛瞄到了角落里的一篇(初识),作者笔名叫作皎魂。 这篇文的大意是,作者有一天偶然被一个在路边发慈善募款传单的男孩吸引, 一时冲动竟然鼓起勇气跑去帮男孩发传单,还大声吆喝吸引人群注意。两人相谈 甚欢,但是没留下联络方式就分开了。她事后想起自己的大胆,觉得很丢脸,对 那个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孩却还是念念不忘。 是阳光的错吧。把你的面容映得太清晰,其他的人事反而模糊一片。没有勇 气问你的名字,只能在脑中不断重播你最后的笑容,和那声“谢谢”。至今我仍 在那片阳光中飘浮,找不到出口。在街上,在公车上,在商店里,无时无刻不在 寻找你的背影。那片阳光是太烈的酒,我醉了四五天,仍是无法醒来。 这篇文章可算是我自从上大学以来,最得我心的文字。一来那天寒流来袭, 冷得让人全身关节都结冻,读读(冬天的阳光)感觉比较均衡了些;二来,欣赏 纯情少女的暗恋情怀,正好可以缓和我因考试压力而一片乌鸦鸦的心情。 那天晚上我把文章拿给邱颢看,他拿着小报纸一遍又一遍地读,最后才冒出 一句:“真无聊。” “怎么会无聊?很浪漫啊。” “本来就是。莫名其妙自己跑去帮人家发传单,不吓死人了?随随便便在路 上碰到一个人,她就对人家这样朝思暮想,根本是太闲了。还‘闻到野百合的香 气’,我鸡皮疙瘩掉满地哦!” “你懂什么?这叫一见钟情!” “我看是感情太过丰富吧。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一点小事也感动半天。” 我十分不悦,他以前从来不说什么“你们女人”这种话的。 “是你自己太没情调吧!” “要情调是吧?类似的情况,要是换个时间地点,换个女主角,你可能会认 为那女的是花痴;但是今天她只不过是文笔好一点,把她自己写得很可爱,你就 认为是浪漫?你还是念医科的耶,不觉得这样很不理性吗?” “这跟文笔没有关系,也用不到理性,恋爱是神圣的!” “像这样完全不了解对方的背景内涵,只凭外表就爱得死去活来,你觉得很 神圣吗?” “你是说,人一定要知道对方的内涵,才能谈恋爱吗?” 我的王子斩钉截铁地说:“没错!” “哦——”我挨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喜欢我的内涵吗?” “不是,是因为你被吕昭瀚背下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笨得很可爱。” 什么嘛!我本想槌他,转念一想,我当初会喜欢他也是因为他穿小熊拖鞋的 样子很好笑,应该也算扯平了。 搞了半天,我们两个念理工科的人,谈起恋爱也没理性到哪里去。 虽然讲不过邱颢,考完试后,我还是写了封信给皎魂,大意是我很喜欢她的 文章,祝福她早日跟她的“传单王子”重逢。 为何我会如此思念你,你的身影犹如我呼吸的空气,无所不在。 ——(倾慕) 经由介绍,我认识了皎魂。她本名高之玲,跟我同年,念外文系。老实说, 我很惊讶,因为我直觉认为她是中文系的。她的脸是小小的鹅蛋脸,淡淡的柳叶 眉,一双眼睛虽然是单眼皮,却是形状完美的杏仁形,眼波盈盈似水,配上如淡 粉红珍珠的薄唇,显得温柔婉的,正是如秋水一般无骨的女子。 第一次见面时天气很冷,她穿着厚厚的灰色夹克和牛仔裤,半长的头发用橡 皮筋扎了个马尾,我却不由自主地想像,她穿着飘逸的白色长裙配薄纱衬衫,头 发披肩,戴着红色发箍的模样。外文系的女生向来以活泼大方、打扮入时著称, 但她却是出奇地腼腆文静,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垂下头。这点我倒是能理解, 正因为太内向害羞,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写起文章来才会如此热情洋溢。 她说她的笔名“皎魂”的意思是“雪白的灵魂”,我顿时想到,那我的名字 不就是“漆黑的凡人”吗? 她为我写信鼓励她致谢,脸颊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因为害羞而泛红,“我到 现在还是觉得自己好花痴。” 我实在不敢告诉她,我男朋友正是这么想的。老实说我也很不平,男生只要 看到顺眼的女孩,马上就会大动脑筋想泡马子,为什么女生对陌生人倾心,就得 背这种心理包袱? “不会啦,女孩子主动一点也很好啊。那你有没有去找他?” “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就算找到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这样子太唐突 了。” “你不要怕,勇敢一点。”真是好笑,我向来是被别人嫌没用的那个人,现 在却在劝别人勇敢。“像我男朋友就是我自己追来的。” “你怎么追的?”她很好奇。 “这个嘛……我拿刀架着他脖子,逼他跟我在一起。” 她先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随即笑了出来。我对我耍宝的功力满意极了。 最后我建议她,那个男孩子既然发的是保护动物协会的传单,不如她也去保 护动物协会当义工,这样就可以很自然地认识他。她照做了,但是参加了四五次 活动,一直没有遇到她的心上人。打听之下,发现协会里根本没这个人。 我对我的馊主意感到深深的抱歉,她只是微笑着叫我不要介意,看着她黯淡 的眼神,我暗自发誓以后决不多管闲事。 事实上我也没力气去管别人了。我忙着进行一件特别艰苦的小组报告,整天 没命地找资料、开讨论会,连跟邱颢见面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只能短短地通电话。 报告终于结束后,组上的同学决定去看MTv 慰劳自己。那天是周六,我们痛 痛快快地狂欢了一晚,电影一片接一片地看,直到凌晨才解散。 等我回到家,才刚开始补眠没多久,邱颢的电话来了,一开口就是一场惊天 动地的大吵。从我不该玩通宵,到我整整半个月没跟他见面,一有空居然就跑去 跟同学鬼混,最后竟扯出我念医学系就看不起他的歪理。 这简直是鬼话连篇,没有半点逻辑可言,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我气冲冲 挂了电话,想了很久,其实症结点也不过就是“半个月没见面,我跟同学出去让 他找不到人”而已。 半个月没见面是因为我太忙,累得心力交瘁,他却只知道抱怨自己被冷落。 至于跟同学出去玩?他自己还不是每个星期都会跟他那群哥儿们去打撞球,把我 丢在家里等他电话?为什么我就不可以有自己的生活圈?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立场,只晓得要我配合他,为什么以前总是会主动替我设 想的人,现在却满脑子只有自己呢?我越想越火大,要不是电话被姐姐占住几个 小时,早就打回去直接分手了。 星期一,我余怒未消地打开最新一期的“寒月”。 从来没看过流星雨,但是在想像中,总是一连串炫光如怒涛般坠落,道道白 光足以划破天际。那已不是“目不暇给”所能形容,而是全副心神都被冲刷殆尽, 全身血液跳跃沸腾的壮观。 只是,流星雨过后的天空,必然是死寂空虚得让人害怕。恋爱的心情也是如 此,时而欢欣鼓舞,有时却又莫名地空洞心寒,焦躁不安。 一一(倾慕> 皎魂 我忍不住想告诉高之玲,也许她不该去找那个男孩。爱情总是在暗恋的时候 最美,一旦到了手就全不是这么回事。就像流星雨也是在天空燃烧的时候,才有 那种勾魂摄魄的魅力,等它落了地,你想去捡拾的时候,才发现那也不过是颗灰 扑扑的石头。 真的,只要一点点小事,就能让流星雨黯然无光。我真的很希望,就算要吵 架,也应该是为万年国代要不要改选、国会乱象谁是谁非之类的事情争执,偏偏 烦扰我们的,都是些谁太晚出门、要不要看哪部电影等等的芝麻小事。这样到底 有什么意义呢? 到了周六,邱颢带着一束花来向我道歉。“我们以后应该多多在一起。” 我当然也想多抽点时间陪他,但是现在才大一,就已经弄得鸡飞狗跳,到了 五六年级上医院实习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读了皎魂的新文章,更让我百感交集。 我现在,有两种同样程度的害怕。一来怕再也见不到你,二来,怕真的见到 了你,却发现之前的心动又是南柯一梦,早已随着那天的阳光烟消云散。到时, 我将再也不敢信任我自己的感觉,再也不敢放任自己勇敢追求。难道,真的是不 要再见比较好吗?难道得不到的真的比较美吗?难道人真的就是犯贱吗? 我几乎要当场大点其头,没错,没错!梦想总是比真实美好的。然而我静下 心来,仔细回想,我这短短一生,可曾真正魂牵梦萦地渴望得到过什么东西?同 学的认同?上明星高中?减肥?念医学系?这些都是因缘际会,似乎是自然而然 地得来的,几乎没有一件是我刻意努力的结果。我真正发了疯想追求,也真正行 动去追求的,只有邱颢而已。 而现在我排除万难,成了邱颢名正言顺的女友,我快乐吗?我满足了吗?我 想到种种争吵,想到不断地互相限制,委屈自己的意愿配合对方,想到孤孤单单 等电话的寂寞,但我不能说,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 交往三年来我们一直并肩作战,老师们三番两次的劝阻没有拆散我们;好几 次被我母亲抓包,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也没分手,更别提他那群朋友在他耳边说了 我整整三年的坏话,都没能破坏我们的感情。毕竟相识已久,我在他面前已经不 会再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我的脑子不再没日没夜地只想着他,还得分更多空间 给压死人的课业。但是当我望着他的时候,我仍能感到一股暖流包围着我,让我 心情平静。报告写不完的时候,靠在他肩头休息一下,可以让我加速回复精神。 我早已认定,这段恋情就是我的一生一世。 我写信给之玲:“俗话说,没有梦想的人最悲哀,我倒不这么认为。人的悲 哀有两种,一种是梦想永远不能实现,另一种就是实现了,却发现不及自己想像 的好。若是做一个完全没有梦想、一切随遇而安的人,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但要 是你成不了这种人,你就要觉悟,今生要继续梦下去,并且怀抱希望,因为这是 你的人生。你既然有超乎一般人的热情,就必须适当地纾解,否则只会在抑郁中 枯萎。在见到他之前,一切都是未定之天,至于见到他后会怎样,到时候再说吧。” 之玲回信道谢,并送给我一个手制的精致友禅纸娃娃。信上告诉我,其实我 看到的文章是她两周前写的,她上一周已经见到了她的意中人。原来他并不是保 护动物协会的义工,之前只是帮他学长发传单。这次他临时来参加协会的活动, 两人就这样相遇了。 “我看到他向我走来,几乎没办法呼吸。”她写道:“第二次见面的感觉跟 上次大不相同,不过并不是失望,而是沉重。他看起来有些阴郁,笑得也很勉强, 显得心事重重。他还记得我,并且很亲切地谢谢我上次的帮忙。我好想抚平他微 蹙的眉头,但是上次的勇气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家后,我一遍又一遍地 听着‘在你背影守候’,以前只觉得这首歌曲调优美,词意感人,声音有磁性, 现在听了,却觉得心里一片酸楚。‘我要如何面对你覆雪的容颜,用我的脸,用 我的眼,还是我的泪。你的眉宇之间,锁着深深的伤悲,却也锁着我对你深深的 爱恋。’听到这句词,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是为什么烦恼,为谁烦恼呢?他 的忧愁仿佛在提醒我,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我心想,何必这么自寻烦恼,搞不好他是为找不到新的打工机会,或是教授 出了一堆写不完的作业在头痛呢(我果然是崇尚实际的自然组学生……)。 我再也不敢取笑缘分了。如果你没有临时替你学长发传单,我们不会相遇; 如果你没有心血来潮参加聚会,我不会再见到你。这一切,莫不是缘分的安排。 但是,缘分会不会捉弄我呢?为什么我老觉得你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为什 么你仿佛总是看着我欲言又止?是我的错觉吗? ——(重逢) 皎魂 “传单王子”向之玲借了一本原文版的《窗外有蓝天》,并且在下一次见面 将书还她的时候,正式成为协会的义工,还跟她同组。也就是说,以后多得是机 会见面。 你说,这不是个爱情故事,是抗争的故事。个人向外在压力抗争,也和软弱 的自己抗争。露西最后抗争成功,摆脱了社会礼教加诺于她的伽锁,才能投入乔 治的怀里。我说还好现在的社会比那个年代自由,谈恋爱不需要那么辛苦。你说, 错了,人在社会里是没有自由的。不管你做任何事,都要顾忌别人的眼光。要经 过一番血淋淋的抗争,才能摆脱无谓的束缚来做自己。我说,可是,如果在这个 年代,乔治吻露西这件事不会有人大惊小怪。你看着我,笑了笑:是吗?我根本 无暇去想是或不是,因为你的笑容令我目眩。 很想问你,套在你身上,让你一心想挣睨的伽锁到底是什么。只是,问了你 会回答吗?就算你回答了,我是否能成为你的钥匙,帮助你解开束缚呢? ——(猜心) 皎魂 正当之玲的恋情初露曙光的时候,我也在为维护我的恋情而努力。 为了更贴近邱颢,我牺牲了班上的聚会,陪他去打撞球。那地方我只去过一 次,老实说很不喜欢。里面光线阴暗,又烟雾弥漫,空气中满是廉价的芳香剂和 汗臭味。放眼望去全是男人,只有我一个女生,尴尬得不得了。加上我对撞球没 天分,邱颢不时得分神指导我,他的哥儿们总是有意无意投来不屑的眼神,仿佛 在说我碍手碍脚,坏了他们的兴致。虽然心中不悦,我仍不断说服自己,我只要 能跟邱颢在一起就好,其他的全不重要。 然而我的决心还是受到了重大考验。打完球后他们又辖移阵地到pub 去聊天, 男人开讲起来,旁边的女人是注定插不上话的,根本不用指望他们会顾虑你听不 听得懂。这点我早有心理准备,决意安安静静地当个安分的听众,反正女人聊天 的时候通常也会冷落男人,勉强算是平手。 但是,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把话题转到女人身上呢? 有个家伙大肆吹牛自己同时把了四五个超正的马子,而且个个对他死心塌地, 还有人要掏钱倒贴,他基于男子汉的气魄慨然拒绝。正当我在努力忍受他的时候, 另一个小子随即开始讲述他的悲惨遭遇。他们系上去联谊,没想到他分配到的女 生长得非常“宽厚”(他的自创用语)。 他活灵活现地形容当那女生坐上他车的时候,他是如何地感觉到车尾下沉, 车头翘起。还现场表演他如何拼死拼活地催动油门,那台车才艰苦地发动,在路 上挣扎前进。好几次还差点翻车。然后女方还故作娇羞地搂着他的腰,让他差点 气绝身亡。他又模彷女生嗔声嗔气向他示好的模样,真的是唱作但佳,临场感十 足。最后他得意洋洋地叙述他如何编了个聪明绝顶的借口把女孩骗下车,赶紧趁 机逃之天天。 我听得快要呕出来了,而全场的人居然都在笑着叫好。最让我不能忍受韵是, 邱颢也是其中一人。 我猛地站起来,拿了书包冲出去。 邱颢追出来,“你怎么了?” “哟,你还会问我啊?凭你们的智商,不是只会认为我那个来了吗?” “不要乱讲话……”他脸色尴尬。 “我乱讲话?那种人把女孩子载到荒郊野外放鸽子,还讲得像什么英勇事迹 一样,你怎么就不说他乱讲话?” “他是在吹牛啦。想也知道他一定把人家好好地载回去了。” “是吗,我可不敢肯定哦。笑死人了,把人家女生讲得一文不值,他自己就 很有面子了吗?胖又怎么样?人家胖碍着他了?胖女生就没资格谈恋爱吗?” “可是你不能否认,身材对异性缘真的有影响啊。不然你想想看,要是我胖 成现在的两倍,你还会要我吗?” “我至少不会把你说得像垃圾堆里的蛆一样!”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家拿胖子开玩笑,可是也不要想得这么严 重啊。而且他又不是针对你,你现在已经瘦下来了……” 我打断他,“我可不是为了讨好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减肥的!” “……”他脸色难看极了。 “原来你整天就是跟这群人混在一起,听这些不三不四的话是不是?近朱者 赤近墨者黑你懂不懂?你是不是打算变得跟他们一样?” “你不要这么霸道好不好?我只有跟他们在一起,才能稍微放松一点,而且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既然不喜欢,以后你不要来就好了,何必要这样闹场?” 我听到他居然说我闹场,自制力完全崩溃,“这种场我还不屑闹咧!根本就 是低级趣味!你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放松吗?原来你的格调也只有这样啊!” 他显然也忍到极限了。“你够了没有!我在家里已经被训够了。我不需要再 多一个你来教训我!” 我怒火狂涌,“好啊!那你就继续去跟他们happy 好了!再见!”转身头也 不回地离开。 一个人夜晚在漆黑的小巷子里行走,本能的恐惧让背后隐隐发凉,怒气自然 也凉得特别快。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明白邱颢的感觉。他所谓的“在家里已经被 教训够了”,指的正是他的父亲。 其实他并不想转电机系,他的梦想是终生从事研究工作,因此念物理其实是 得其所哉。虽然纯理论科系谋职不易,凭他家的背景,要找到教职或研究员的工 作可说是轻而易举,问题在于,他父亲坚持他从政。一直要他念政治或法律。 邱颢从高二分组时就开始了父子间的长期抗战,他考上大学后,他父亲更是 卯足了全力要他转系,甚至动员所有四等规以内的亲戚轮流游说,足足疲劳轰炸 了一个礼拜。他父亲还想拉我加。入战局(“嫁给政府官员对你以后开业当医生 更有帮助!”),被我一口回绝,我从此成了他父亲眼中的拒绝往来户。接下来 他父亲又要她加入青年党部,同样闹得轰轰烈烈。 坚持不入党、转系目标电机系,是邱颢最大程度的叛逆了。之所以把目标放 在电机,是因为那时半导体业正在起飞,电机系前途看好。他想要一毕业就立刻 找到工作,早早离家独立。 我知道他心里的苦闷,真的,我全知道。只是我很难受,唯一能让他放松、 忘记压力的,居然是撞球间里那群人,而不是我。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邱颢腿长,没几步就赶上我,我们沉默地并肩而行。 我觉得有责任先开口:“你的技术要加油。” “什么技术?” “撞球啊,输了五局耶。” “输赢是小事,玩得过瘾才重要。” “是吗?” 又是一阵沉默。我想到他下个月生日,“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哈雷机车。” “有点贵,模型好不好?” “勉强接受。” 我看着他,他也回望着我。我们都没有笑,但是从彼此的眼神中,我们都知 道已经休战了。 其实夜间漫步也挺浪漫的。 我真希望我那天没有参加社团活动。这样我就不会晚归。我不晚归,就不会 看见她。莫不敢相信,我居然一直没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听到 不妙的答案,更可能是因为,每次我看到你,总觉得世上仿佛只有你我二人,根 本无暇去想像其他人的存在。然而那天晚上,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被砸碎了。那个 人是真的存在的。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换着你的手,名正言顺地将头靠在你肩上, 而我只能呆呆地站着。望着你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你们的脚步声像铁锤,敲碎了 我的心。她是那样地明亮耀眼,看到她,我仿佛变成隐形人。啊,我多希望我能 真的消失不见,从此不用再承受这样巨大的失落。 一一(破灭) 皎魂 新一期的“寒月”透露了之玲的不幸消息。我由衷地替她难过,抽空去探望 她。 她的脸色比我想像得还要差,几乎是死白一片。目光闪烁,总是垂着头不肯 看我。她告诉我,后来,男孩亲口告诉她更糟糕的事实。“我写的那几期‘寒月 ’他全都看过,所以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惊呼:“太过分了!他为什么不早告诉你呢?” “他说不出口。” 说的也是,总不能一见面就问她“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吧? “我再也没有脸见他,我也没办法再写文章了……”她泣不成声,我只能站 在旁边手足无措,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她却躲开了。我不怪她,换了我在痛不欲 生的时候,也不希望有人在旁边碍手碍脚。况且我跟她虽然相处甚兽,但还算不 上什么至交好友。 “我先走了,等你心情好一点再来看你。” 她抬头叫住我,布满血丝的双眼第一次笔直凝视我,但那眼神让我心惊,不 是悲伤,不是迷惑,而是惊人的锐利,“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尽可能放柔了声调,轻声说:“看来是没办法了,既然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吗……”我真怕这话伤到她,但她没有其他反应,凄厉的眼神逐渐变得 迷蒙,又垂下头去。我惴惴不安地走了。 我对邱颢抱怨那个男生的作为,明知道之玲对他有意还去接近人家,不知到 底是什么用意。邱颢埋头在书本中,看都不看我一眼,“也许他是想保持沉默, 好好地跟她交个朋友。” “可是他应该一开始就告诉她,有看过她的文章,但是已经有女朋友了不能 接受她呀。” “这样高之玲就不会难过了吗?”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 “也许他本来想说,只是一时说不出口。一旦错过时机。以后就更没机会讲 了。” “也对。”有口难言的经验我可是丰富得很,实在不该随便责怪别人。“可 是,我还是觉得之玲好可怜。” “你错了。” “我错了?” “用错字了。这种场面用可怜来形容太草率了。” “那该用什么字眼?” “混乱,非常地混乱。”他盯着书,表情冷硬得像块大理石。 之玲终究是恢复了写文,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发泄管道。我很安慰,但我没有 再把刊物拿给邱颢看,因为他好像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多么讽刺,我居然直到希望落空,才知道我已认真至斯。本来还一直在犹豫, 不知是否只是一时的昏头,但你竟在不知不觉间进入我血液中。我特别挑你不在 的时候去协会,为的是要退出,从此不再见你,谁知你竟站在门口。轻轻的一声 “嗨”,让我肝肠寸断。他们说你最近去得特别频繁,是为了等我吗?我不知道, 也不敢乱想。想离开协会是因为无法再忍受跟你同组的痛苦,然而真正见了你, 想到从此将永不相见,同样让我无法忍耐。 我说,你女朋友很漂亮。你说,她不只是外表漂亮,内在也美得很。又是有 时候,美得过头了。我听不懂,也不敢问。我的心拒绝一切可能给我希望的线索, 以逃避更大的失望。但是,为什么机运要这样捉弄我呢?才离开协会,却又一次 一次地巧遇,不断考验我的决心。我开始迷信,上天是否在对我暗示些什么? ——(心乱) 皎魂 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边看边暗叫不妙,直觉得这男的似乎没安 好心眼,隐约向之玲暗示他跟女友不合,又有意无意制造机会跟她碰面,是不是 打算脚踏两条般啊? 很想叫之玲小心一点,至少等他真的跟女朋友分了再行动。但是这个时机不 适合跟她多说,况且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随便插手别人的恋爱是不会有好下场 的,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 结果之玲跟那男的双双离开协会,但是还是没有断绝往来。每两个礼拜在 “寒月”上登的散文成了连载小说,基于友情、天生的热心和少许看热闹的要不 得心理,我每次都密切注意他们的发展。 那男生三不五时约之玲去散步、看表演,还跟她讨论英诗作业,而当她问他 为什么要找她而不找自己女朋友的时候,他居然回答“因为我女朋友没空”!怎 么会有这么欠揍的男人呀? 之玲心中的迷惑达到了最高点:“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你并没有承诺我任何 事,我甚至搞不清楚我们到底算不算朋友,为什么还是有种心虚的感觉,好像我 在做贼偷别人的东西?明明是你对别人的承诺,竟也束缚着我。你说得没错,人 身上背负的伽锁,真的太重了。” 最劲爆的情节并没有登在寒月上,是之玲写信告诉我的。 那天他们去擎天岗,坐在草地上又开始讨论那本《窗外有蓝天》,从乔治跟 露西,讲到他去意大利旅行的所见所闻。当时风和日丽,碧草如茵,忽然产生了 人在书中的错觉。然后男孩凑过来——像乔治靠近露西一样——吻了她。 她脑中一片空白,呆了很久才问他:“你是不是因为你女朋友不在这儿才亲 我?” 他说:“不是,是因为你在这里。” 呵呵,好个能言善道的男人! 我心知不妙,这回她非被卷进风波里不可了。 想写信劝告她清醒一点,却觉得很难下笔。涂涂改改,最后只写了一句: “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邱颢生日当天,我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机车模型送给他,他爱不释手。 “我有个惊喜给你。”他带我到他一个朋友的车库,指着一台闪闪发光的机 车。“我有这个荣幸,载你去兜风吗?” 那台机车真的很漂亮,我不知道型号,只知道是那种骑的时候要整个人重心 往前趴,很像赛车的机车。而且后座没有横杠可以扶,也就是说,坐后座的人必 须搂着驾驶者的腰,而且整个人贴在前面的人背上。 “你跟朋友借的啊?” “我买的。用家教的钱。不过是二手车。” “帅呆了!不过,我一坐上去,你的车可能会翘孤轮哦。” 他笑了,“没关系,我车头有加重装备。哎唷!”被我捶了一下。 “要去哪里玩?” 我想了一下,“擎天岗好了。” 他呆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走吧。” 车上路没多久,我就很明显地感觉到他骑太快了,我紧抓着他免得飞出去。 ‘喂,骑慢一点啦!“但是风声太大,我根本搞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我们上了擎天岗,上坡还好,到了下坡才真的是险象环生,速度快得几乎要 冲到山谷里去。我明确感觉到他的异状,顾不得他听不听得到,用力捶他的肩, 大叫:“停车,停车!听到没有?” 但是他没理我,直到一路冲上山顶才放我下车。 “你搞什么鬼!这样子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好好的生日干嘛弄成这样!” 他仍是沉默不语,我看他这模样,更加火大。“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告诉 你,你想玩命无所谓,不要把我的命一起玩进去!” 他眼睛看着地上,久久才开口:“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我是问你为什么……”话没说完我就哽住了,因为 一串眼泪从他脸上滑落,滴在草上。 我骤然警觉,他会如此失常一定是受到重大的压力。“你……你还好吧?” 他擦掉眼泪,勉强点头。 “你爸爸又骂你了,是不是?” 他没有回答,但我看是八九不离十。 我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痕,管下身去直视地低垂的双眼,“你先忍几年, 等我毕业就搬出来,我赚钱供你读书。” 他苦笑,“我怎么可以吃软饭!” “什么叫吃软饭,你想走学术路线,我就支持你专心读书,有什么不对?一 个人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哪叫吃软饭?” 他怔怔地看着我,仿佛他这三年来从来没好好看过我一样,气若游丝地说: “你真好……”忽然间泪水大量进出眼眶,痛哭失声:“你为什么这么好啊!” 我慌了手脚,也不知话说什么,只能伸手紧抱着他,让他在我怀里哭个够。 那天以后,邱颢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没有一通电话,我几次冒着被他爸抓包的危险打电话给他,却找不到人。我 跷课去他们学校,到杜团去找他,也看不到人影。问遍他的朋友,没有人能告诉 我他的下落。 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失魂落魄,踏遍了他可能会去的地方,甚至幻想跟他在大街上巧遇,但是 没一次如愿。我开始考虑去他家门口站岗等他。 你说,你真的喜欢我,但是我们只能到此为止。你说你已经背叛过朋友,不 想再背叛个真心爱你的女孩。你说欠我的眼泪,只能来世再还了。最后一声“再 见”,听在我耳中有如丧钟。 我只是比较晚跟你相遇而已,难道只因为这样,我就没有爱你的权利吗?难 道爱情的深浅是用认识的先后来决定的吗?人家说情场如战场,我却连上战场的 机会都没有。 ——(心碎) 皎魂 正当我考虑去找之玲,跟她把头痛哭的时候,邱颢赫然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本来以为我会破口大骂,却只能挤出一句:“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事要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你……你……”我气得口吃,恨不得立刻甩他一耳光,但是又怎么也打不 下去,手抖得像抽筋,只能紧抓着书包不放。 “我妈想请你明天来我家喝下午茶,你来不来?” 我的手自己动了起来,一拳槌在他肩上,“你王八蛋!要闭关也不会先跟我 讲一声!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然后我爆哭起来,顾不得还在家门外,顾不 得邻居的眼神,把头埋在他胸前发疯似的哭,耳边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 不起”,直到全身脱力,差点站不住为止。 第二天下午,我依约前往他家接受他母亲的招待。当然是因为他爸不在,我 才能进门。 经过前日一场狂哭,我感觉到的不是放松,而是感情泛滥后的荒凉。总觉得 跟四周之间隔起一道玻璃帷幕,所见所闻虽然清楚,却都不真实。 他母亲很识趣,留我们两个单独在他房里喝茶吃点心。聊到一半,他临时被 叫出去听电话。我随意地躺在他柔软的大床上,以舒缓这几天来紧绷的身心。 当我无意间望向床边的书架时,目光落在一本书上。 TheRoomwithaView,窗外有蓝天。 这个名字触动了某种记忆,不明所以的警戒猛然涌上。打开那本书,看见在 乔治第一次吻露西的那一页,夹着一张作废的义工证,和一个精巧可爱的友禅纸 娃娃,跟之玲送我的一模一样。 围绕在我四周的玻璃帷幕逐渐崩溃,残忍的事实夹带着强烈的愤怒和屈辱席 卷而来。 邱颢进来了,看到我拿着那本书,脸色大变。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去当义工?” “……现在没做了。” “高之玲帮忙发传单的人就是你?” “我那时是去帮学长的忙……看到那篇文章本来想告诉你,可是……说不出 口……” “然后你就为了见高之玲去参加协会?你还吻她?跟她说你很喜欢她?” 他脸色僵住,“那是……” 我等着他的答案。也许是“那是她乱写的”、“那是不小心碰到她的嘴”, 甚至于“那是我一时昏头”,我都可以接受。但是他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冒出 来的话是:“是真的。” 我眼前金星直冒,将书朝他脸上砸去。 “邱颢,邱大帅哥,你好伟大,好了不起啊!我以为你在专心读书,结果居 然是在泡马子!你要不要脸!” “你小声一点……” 我根本听不进他的声音,“‘你女朋友没空’,所以就去勾引别的女人吗? 合着你花心还是我造成的!” “我只是心里很烦,想找人说说话……” “那你干嘛不去找你那群好朋友?不是只有他们能让你‘放松’吗?” “你不要那么激动好不好?我已经跟她分了。” “你把我骗得团团转还叫我不要激动?我居然还去安慰那个女人,跟她说‘ 我永远支持你’!很好笑对不对?你们两个的肚皮都笑破了是不是?” “你够了没有?就是觉得对不起你,我才跟她分的啊,要不然……” “要不然怎样?要不然你就甩了我?我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好有同情心啊。” “你倒说说,她是哪点好?我哪里比不上她?” 他的沉默有如火上加油,我挤出全身力气大喊:“你说啊!” 他冲口说出:“她不会拿东西丢我!” 我正要回嘴,他母亲一脸惊愕地打开门,“怎么了?你们怎么吵成这样?” 我不愿在他母亲面前失态,伸手捞起背包,“我先走了!”飞也似的冲出他 家,这回他没有追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有如恶梦。我每天晚上打电话给他,对着他大骂,他有时回几 句,但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 被欺骗的怒火自然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化解的,我去高之玲宿舍找她。她一 见到我,原本略显苍白的脸孔涨得通红。 “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亏我这么支持你,你居然勾引我男朋朋友!” “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男朋友。” “装什么蒜!你后来就看到我跟他在一起了不是吗?居然还在我面前哭得这 么无辜!”脑中浮起当时的景象:我好心来安慰她,她的眼睛却一直躲避着不敢 看我…… 天哪,我怎么会这么笨! “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你们两个走在一起,我完全呆住了,根本不知道该 怎么办,见了你也说不出口…… 呵呵,“说不出口”真是个好用的借口啊,还两个人约好了一起用! “说不出口你就正好装傻了是不是?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跟我男朋友出去,跑 去擎天岗谈情说爱?还写信告诉我……”我顿时醒悟:怪不得她要把接吻的事告 诉我,根本就是在向我示威。 嘿嘿,这位温柔娴静的文艺少女,骨子里可厉害着呢! “我居然会笨到拿你这种假惺惺的小人当朋友,还担心你会被坏男人骗,搞 了半天是你在骗我!” 她眼泪夺眶而出,这次我再也不心软,“你再装啊,继续装可怜去抢别人的 男人啊!” 她的室友走出来,看见我满脸怒容,而她靠着墙壁梨花带雨,马上发出不平 之鸣:“喂,你干什么?不要欺负之玲!” “哎唷,正义女侠出现了啊?就因为她会假哭,就表示我欺负她吗?同学, 你也用用大脑,不然改天换你被她骗了!” 高之玲抬起头来,泪水盈盈的眼瞪着我,“对,我骗了你。我骗你又怎么样? 因为我恨你!你抢走了我喜欢的男生,还把我的文章拿给他看,害我在他面前抬 不起头,我恨死你了!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我就是恨你!你越劝我放弃,我就 越不甘愿!” 我被她小小地吓了一跳。温柔的女生发起火来也是很可怕的。“说得好!你 要不要把这些话写在文章里登在杜刊上?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厉害?” 她咬紧了嘴唇。口中漏出低泣似的声音:“我真的很喜欢他……” “你趁早死了心吧,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把邱颞让给你这种卑鄙小人的!” 当天晚上,邱颓的电话来了。 “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去找她麻烦。” 我差点当场疯掉,“这几天我找你你都爱理不理,我一骂高之玲你就跳出来?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骑士精神了啊?” “不是她的错,你尽管找我就是了。” “你被她骗了,她才没有外表那么纯洁无辜呢!” “是你把她逼急了。” 又是我的错了,果然是只见新人笑啊。“没错,最卑鄙的人就是你。说什么 跟她分了,你们明明就还有联络!不然消息怎么会这么灵通?” “我本来是真的打算跟她分的,要不是你这样……” “我哪样?我被你骗得团团转,还得轻声细语跟你说没关系吗?”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呆了一下。对呀,我到底想怎么样?要他们下跪道歉?杀了他们两个?不 对,我想要的是…… 我大吼:“你摸着良心自己想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摔上了电话。 从那天起,邱颢又开始不接我电话了。当我第二十次听到电话那一端他母亲 有礼冷淡的声音说着“他不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这是事情发生以来,我第一次流泪。之前只感觉到狂烧的愤怒,直到那个时 候,才真正觉得悲哀。 一个是我喜欢而且关心的人,另一个是我的恋人,两个人一起欺骗我,在我 背后勾搭,当事情揭穿后,居然还结合成同一阵线来对抗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事, 要受这种待遇? 他问我想要怎么样,这还要问吗?我当然是想要他跟高之玲断绝往来,回到 我身边啊!然而,就算他真的这么做又怎么样呢?这件事能够就此作罢吗?他们 把我伤得那么深,以后我要怎度样去跟伤害我的男人相处呢?我要怎么样去相信 别人呢?更何况,邱颢显然是完全倒向高之玲那边去了。 为什么恋爱这么美的东西,却会变质到如此丑陋不堪呢? 我过了几天惨淡到极点的日子,生物解剖课的时候还拿刀切到自己的手。当 我看着血从伤口涌出,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拿起刀子,更深地切下去。我想毁了 这具身体,谁叫它里面住着一个愚蠢的、可厌的、令人唾弃的灵魂。 我的学伴袁秀琪,看我没精打采的样子,本着炽热的同学爱,硬是拉我去参 加他们热舞社办的新春舞会。我实在是没什么兴致跳舞,但是我也不想一个人在 大好的周末可怜兮兮地缩在房间里舔伤口,所以就勉为其难地参加了。然而一踏 进会场,我大大后悔了。试想,当一个人正面临情变,烦得不能再烦的时候,还 有什么比这种到处都是热恋中的情侣卿卿我我的场合更糟的地方? 本来想随便吃点点心就走,没想到秀琪拉着他们副社长过来,说什么也要介 绍给我认识。 那位副社长念机械系大二,一头微卷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带着 过度灿烂的笑容。不知是否心情恶劣的原因,我看他不太顺眼。 “你好,我是王建德。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老套的钓马子手法。我心想。“我想是没有。我对你没印象。” 不过他好像没听出我的恶意,双手抱胸,仔细地上下打量我(我真想一拳扁 下去),然后露出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想起来了!你上黄复中的哲概一对 不对?我就记得我有在课堂上看过你。” 我心中暗自后悔没早早退掉哲学概论一。“真的啊?可是我对你没印象耶。” 同一句话讲了两次,这小子总该听懂了吧?不要自以为你很帅! 然而他再度展现招牌笑容(我真怀疑他到底是在故作爽朗状,还是纯粹炫耀 他的一口好牙),“没关系啦,那堂课人那么多,你没看到我也是难免。我可以 请你跳一支舞吗?” “不用了,我不会跳……” 可是我还没讲完,秀琪就已经兴冲冲地打断我:“没关系啦,建德学长是舞 王哦,他会教你的,去啦去啦!”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已经被她跟王建德一推一拉进了舞池。一支舞下来,王 建德是跳得兴高采烈,旁边的人拼命拍手,当然全是为了他高超的舞技,我则是 头昏眼花地站在旁边,觉得自己活像关在笼子里的奇禽异兽。 我正想闪人,让他继续在镁光灯中陶醉,没想到音乐又响了,王建德一把拉 住我的手,“等等,再来一首吧。” 我真想一巴掌朝他脸上挥下去:谁准你握我的手的?但是想到这一挥下去, 秀现在杜团里一定不好做人,而我跟她还要同班七年,还要一起做一堆分组报告 ……为了自己的将来,只好忍下来了。 结果我一个晚上跟那小子跳了五六支舞。即便我在一开始厌恶他是因为情绪 的关系,即便我曾经为此感到些微的愧疚,但在舞会中场时,我的愧疚已经消失 无踪,厌恶却是理直气壮地加倍。 王建德是我见过最自以为是、最不懂看脸色、最惹人厌的男生,吕昭瀚跟他 一比简直相形失色。他整个晚上除了卖弄舞技外,就是不停地谈论他高票当选系 学会会长的心路历程,还有将来的雄心壮志。讲话的时候脸还不住朝我越靠越近, 逼得我没处躲。然后他每隔几分钟就要来一句:“你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你了,你 是今晚这里最漂亮的女孩。” 拜托,能不能换句新鲜的啊?老讲同一句话烦死了。 我为了让他趁早死心,便有意无意地提起:“我男朋友虽然是念物理的,不 过他英文很好哦。”这话出口便先伤了我自己:他真的还是“我男朋友”吗? 那个花痴男居然一脸不屑地说:“念物理的将来有什么前途?” 我决定立刻离开,否则我会顾不得与秀琪的同窗之谊,当场杀了他。趁着请 他帮忙拿饮料的空档,活像小偷躲警察似的闪人了。 过了两天,我匆匆忙忙地跑去上哲概,因为那堂课学生很多,必须提早去占 位子。当我正要冲上往教室的楼梯时,冷不防被人迎面拉住,正是那个大白痴。 “你上次怎么突然就跑掉啊?也不讲一声。如果要回家,我也可以送你啊。” “我……我没空跟你讲了,我要去占位子。” “哦,对哦。”他说着竟然硬将一本重得要死的原文书塞在我手中,“处罚 你,帮我占个位子。” “什么?”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走了。 一句话哽在喉咙里,永远没机会叫出来:“你凭什么处罚我啊!”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人发明“猪头”这个字眼?找不到够顺口的字眼来骂人是 多么痛苦的事啊! 我被他的厚脸皮气得全身血脉贲张,头顶几乎要爆开。第一个念头是把他的 书扔进垃圾桶里,但是面对这么一本价值不菲的精装书,我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不然该怎么办呢?真的帮他占位?如果这样的话又太对不起我的脑血管。 就在两难之间,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飞过,再不想办法的话,我可能得跟那 个烂人一起站在门边听课,到时候他一定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搞不好到了下课 都不得安宁。 不行,非得把这事一劳永逸地解决掉不可。 冷静下来,想一想,要怎样才能给他致命一击?他最怕什么?或是换个角度 顿,他想要什么? 依他的所作所为判断,他想要我注意他。一旦结论出现,事情就好办了。 上课铃响后,王建德大摇大摆地走进阶梯大教室,东张西望,我知道他看见 了我,却没看见他的位子。 这是当然的,我坐在靠走道的座位,内侧的位子早就有人了。 “黛民,你怎么没帮我占位子?”他一脸责怪地站在我面前。 我缓缓地转头,睁着我清澈美丽的眼睛,冷冷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轻轻地 问:“请问你是哪位?” “我……”他瞪大了眼,“我是王建德啊!” 我用最清脆最甜美却也最响亮的声音说:“我不认识你耶。” “少来!我刚才跟你说过话!” “我刚刚跟很多人说过话呀。” “我上礼拜六还跟你跳舞啊!” “很抱歉,我最近跟很多人跳过舞,除非你长得特别帅或是舞跳得特别好, 否则我是不会记住你的。” 他的脸变成猪肝色,“你讲这什么话!那我的书呢?” “什么书?” “我的计算机概论啊!我刚拿给你的。” “哦,刚才是有个神经病莫名其妙塞给我一本书啦,我以为是路上捡的,放 到前面去了。”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他的砖头书正安详地躺在讲台上,前面放着 一张纸条,纸条上用签字笔写着四个粗黑大字:“遗物招领”。 “什么‘遗物’!是失物啦!” “遗跟失还不是一样吗?你连这点国文常识都没有,还念什么哲学啊?” “你!” 对着他即将爆发的怒火,我不疾不徐地说:“再不去拿书,老师要进来了哦。” 不幸的是,老师一只脚已经进了教室,他只得抛下与我的争执,冲到讲台前 去拿书,然后在老师不悦的表情和同学们的窃笑声中,找了个阶梯坐下。 我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大呼痛快,却又忍不住担心起来。万一反而刺激到 他,跟我卯上了怎么办?据说有些男生,越难缠的女生他越要去招惹,以满足自 己的征服欲。要是他是这种人,那以后不就更没完没了了? 然而这些都只是多虑。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王建德,连原本一心想撮合我跟 他的秀琪都不再向我谈起他。那种会花时间精力跟麻烦的女生周旋的男人,向来 只存在小说中。现实生活里的男人,想要的永远是简单易懂、能让他们轻松掌控 的女人。 这次击退王建德,对我原已破碎的自信并没有什么好处。没错,我是打跑了 一只烦人的大苍蝇,但那又如何?邱颢跟我,经过了三年如胶似漆的感情,现在 却对我避之犹恐不及,是否他也把我当成了一只打扰他跟高之玲好事的苍蝇? 我决定跟邱颢再谈一谈。不再歇斯底里,不再指责怒骂。不是承认失败,而 是经过王建德事件,我知道自己还是喜欢他,所以我不能忍受我们的关系恶化到 这种地步。我必须平静下来,好好地把事情解决掉。 我打扮得整整齐齐,到他们学校图书馆门口等他。我知道他那天下午应该会 去图书馆读书,当然也有可能跟高之玲约会去了,不过,我打算一天天地等,直 到他出现为止。 毕竟期末考快到了,邱颢准时出现,一看到我,露出“还是来了”的表情。 “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我明天有考试,要念书。” “念书总要休息的吧?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念完书我要跟朋友去吃饭,约好的。” “朋友是谁?高之玲?” “不关你事。” “那我一起去。我不会吵你们,等你们谈完了我再跟你讲话。” “不方便。” 看着他那副急欲脱身的样子,我怒火上涌,却只能忍住。“你觉得你可以躲 我多久?一个月?一年?这事总是要解决的。” 他知道我说的有理,叹了口气。“你等我,我打个电话。” 我站得远远地,看他用公共电话跟人报备,心里想像高之玲在电话另一端的 表情。 我们在咖啡应里坐定。我风度优雅地问:“高之玲还好吧?”他没回答。 “我说你也真傻,你难道不知道,你越帮她,只会让我越生气吗?”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护着她,还有谁会站在她这边呢?” 听着他充满感情的语调,我心里刺痛,努力忍着不让声音颤抖:“既然你曾 经想跟她分开,那表示你还是选择我,不是吗?” 他犹豫了一下,“我那时是真的那么想的,因为我觉得这样子你太可怜了。 可是……” “可怜”两个字真是说不出地刺耳,但我决心忽略它,“因为我对你太凶了, 所以你才回去找她,对不对?我知道我个性不好,我可以改啊。我以后再也不拿 东西丢你了,好不好?记不记得,我以前也是很温柔的,只是,可能是功课压力 太大,越变越冲动。”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头。 我继续说:“你喜欢长头发对不对?我也可以留啊,反正这个发型我也腻了, 我再把它留长,你觉得怎么样呢?” 他低垂着眼,又抬起来跟我正对,“你这发型很好看。真的我早就想说了, 只是不太甘愿。” “是吗……”被他这样称赞,我却一点也不开心。“我不指望你马上忘了之 玲,我们暂时就先回到我发现那本书之前的状况,好不好?三年来那么多考验我 们都过了,这一关一定也能过的。” 他沉默半晌,丢出一句话:“我舍不得她。” “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我知道应该立刻告诉你,那个男生就是我。可是我 又不想讲,因为发传单那个早上,我心里也在想,这个女孩很不错。” “才一个早上?我可是跟你三年了。” “我知道啊。我本来想,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在心里想一想没关系,谁晓 得你又刚好拿她的文章给我看,我这一看,就更忍不住想再见她一面。”原来, 他当时满口的不屑,只是在掩饰心里的悸动而已。 我第一百次认为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是我不好。要是我不拿给你看就好了……” 他又摇头,“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全是我不对,已经有了你,就不该给别 人机会。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是忍不住,搞到最后越陷越深。那天 我们去擎天岗,后面载的明明是你,可是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她。我心里就想, 我完了,我这回真的完蛋了……” 所以他才会哭得那么伤心。我在图书馆门口站了一下午,难道只是为了听他 对高之玲的一往情深吗? “你真的这么喜欢她?难道我比不上她吗?” 他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不,你很完美,完美得让我害怕。” “别夸张,我才没那么漂亮。” “我不是说外表,我是指内在。你当然有你的缺点,但我甚至觉得连你的缺 点都很完美。站在你旁边,不知不觉就会觉得很害怕,觉得我不该跟你在一起。” 我再也压不住心头的苦水,“这是什么话啊!”说着便泪如泉涌。 “我常常觉得,你好像根本不需要我,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好好的。而 之玲,我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保护她。” “保护什么?你又不是职业保镖。就因为我不会装可怜,我就活该被甩吗?” “我一直在想,一定要变得更好更优秀,才配得上你,所以我一直在拼命。 可是日子这样过下来,我过得好累,好累……”他语声转弱,将头埋进手里。 他没说谎,从上大学以来,他一直是很累的样子。而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是 疲惫。我感到深深的愧疚,愧疚我一直没能为他分担,反而给他增加压力。 我伸手叠在他手掌上,轻声说:“我知道,我把你逼急了。但是你知道吗, 我一点也不完美。我只是一直提醒自己努力前进,就这样而已。所以我也很累, 而且很害怕。但是只要跟你一起,我就不那么怕了。你不用保护我,你只要跟我 一起努力就好了。你照顾我,我也照顾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抬头,看着我。反手握着我的手,沉思着。 “跟我一起,好不好?” 他正要说话,餐桌旁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你说要跟她分手,结果,是 这样分的吗……” 高之玲脸色青白,瞪着我们交握的手。我终于知道,原来八点档的肥皂剧情, 是真的会发生的。 邱颢的脸比她更青,霍地站了起来,“你听我说……” 她缓步后退,“不……不用了……我明白了……没关系……”蓄满泪水的眼 睛盯着我,“祝你们幸福。”说着转身冲了出去。 “等一下!”邱颢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追出去,路上还撞倒了服务生。 我能怎么办?当然只好跟出去。 高之玲比电视里的人聪明,没跑去闯红灯过马路,结果被车撞死;她只是在 人行道上哭着狂奔,问题是咖啡店隔几间的店里面在工作,有一台卡车正在卸货, 当她冲过去的时候,车上的工人没拿好,好几包水泥袋掉了下来,直往她身上砸。 更可怕的在后面,邱颢迈开长腿,猛力往前一扑,硬是把她推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往地上摔落,以为他被水泥袋压到,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当我冲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邱颢拉着高之玲站起来,正在拍她身上的尘土。 她看他,他也低头看她,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四周围观的人全不存在,仿 佛眼里只看得见彼此。 我的胸口好像被重重地一击,接着就变得空无一物。我不知还能做什么,只 能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然后,我走开了。 当你的爱人像得了痴呆症一样,傻傻地盯着另一个女人瞧的时候,该跟他说 什么?“我才是你的元配”?“你以前也是这样看我的”?这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我只能说,也许,真的该怪冬天的阳光。 接下来的日子里,高之玲不太好受,散文杜的人不认同她的作法;我的朋友 们也把他们两个批得体无完肤,尤其是高之玲,大家用尽了难听的词骂她。 我没有伟大到挺身为她辩护,只是默默地听着,理直气壮地享受着舆论的同 情。但是,每当她们用“第三者”称呼她的时候,我心里就会有种骚动,想说些 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十几年之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男朋友被 第三者抢走,所以你才心理不平衡也来当第三者指人家老公?”我在心里卡了十 几年的话才终于真正成形,脱口而出:“什么叫第三者?抢输的人才是第三者!” 真的,从那天在街头,看着深情互望的邱颢跟高之玲,知道我不可能介入他 们的时候开始,我就这么认为了。 这就是我的初恋。始于打嗝,终于“第三者理论”,整体说来,还算可以。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