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为了吃菜,田家种了三分地的山药。田丕丕自告奋勇,担当起山药的任务。 后晌出去,像有约在先似的,月果头上扎着一块粉花花的确良纱头巾走过地畔。 两个人相视一笑,意在不言中。 月果嘹嘹四周没人,这块地又处于玉米地的包围之中,她就放心大胆地来到 丕丕身边。没等她说话,丕丕抱住她,就愣愣地亲了她几口。 月果一边挣扎,一边说:“看看,有人来了! ”丕丕的嘴紧紧压在她的嘴唇 上,使她的话含混不清,他不但不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到底当过兵,他的眼睛向四周看着呢,月果的虚张声势,不起作用。 他满足了,才松开月果,月果的脸红得像刚出山的太阳,嗔怪地说:“也不 看看什么时候! ” 丕丕笑着说:“抓而不紧等于不抓呀! ” 月果轻轻地啐他一下:“起山药! ” 丕丕点下头:“想学雷锋? 月果,你干什么去? ” “海海回来了,整理我爸前几天买回的那些书,他叫我去找白白,帮帮他。” “起完山药,我也去。”丕丕说,“海海的鸡场什么时候办? ” “我去找白白,回来我跟你起。”月果笑盈盈地说,一脸的娇艳。 田丕丕越看越爱,又搂住她亲了一气,眼睛上,脸蛋上,嘴唇上,又把她的 两只乳峰揣捏了半天才放她走。 月果嗔笑着说:“死货! ” 丕丕说:“快点回来! ” 月果的头一摆:“明天晌午。” 她走了,丕丕的目光粘在她的身影上,越拉越长,直到被玉茭林切断。 美丽的姑娘真可爱 丕丕情不禁地唱开了,月果一走,他反倒没心思干营生了,躺在地头的毛草 上,看蓝天看白云。 他要等月果回来一块儿干。 田丕丕的思绪也一会儿升上蓝天一会儿落在地上。 当了几年兵,说老实话,他没有想过村子里的哪个闺女,一块儿长大的,两 小无猜,青梅竹马。他也没留心谁家的女子喜人,谁家的姑娘丑陋。 丕丕也没考虑过,要在芨芨滩找个老婆,在这儿栽根立后。他大姐菁菁早已 有言在先,丕丕的对象她承包了,在城里找上一个,从此告别芨芨滩。 在城里大医院当大夫的姐姐,说话是有分量的,何况她还有丈夫作后盾。 田丕丕在部队上,对大姐的关心表示感谢,对大姐描绘的动人前景充满信心。 复员后,丕丕先在城里住了几天,姐姐姐夫对他无微不至,菁菁还说,过几 天,介绍一个护士,跟他见见面。 没想到,在井台上洗漱了一次,丕丕的思路就发生了转折。 当他抬起头向月果注视的一刹那,他几乎发出一声惊叫,在他面前的姑娘, 是月果又不是月果。 他走了两三年,过去的月果出落得让人不敢认了,他仅仅能从那双明丽的眼 睛上找到过去的月果,其他的部分都发生了令人心醉的变化。 丰满而又漂亮的月果,是个成熟的女人,身上散发出成熟女人才有的魅力, 她既不是念小学时被人欺侮的瘦骨伶仃的娃娃,也不是十四五岁时,发育不充分 不完美的“半大克郎子”,而是一个让人一见就动心的大姑娘。 月果没有让他挑水,使丕丕的自尊心好受刺激。回到家里,他又好后悔,没 有跟月果多说几句话。 那天,宝弟找他,一块儿去家里喝烧酒,他推说头疼,没有答应,想再等机 会跟月果接近,可一直再不见月果露面了。 苏凤河组织建筑队的事他知道后,怦然心动:何不去建筑队体现一下自身的 价值? 他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同时想到了第一个想去通报的人——月果。 丕丕找了一个白天,也没找到月果,又不便直接到月果家里去,怕碰月果的 钉子。 他没有想到,他同月果能在那个地方那种情况下见面。 当月果情不自禁地扑向他的怀里时,丕丕松了一口气;原来月果的心房里早 有他。 那天在井台上他可真笨呀。 田丕丕失笑起来,浑身被太阳晒得舒服。两眼不由得合上了。 鼻子里有只虫子在爬,他痒痒地打了一个喷嚏,同时也睁大了眼睛。 李宝弟在他身边抽烟。 “哈! ”他大声笑着,“黑夜又到哪儿偷情去了? 瞌睡成这样? ” 田丕丕一骨碌爬起来,捣了他一拳:“正梦见好的了……” 两个后生笑了一气。 “我大姐昨天回来,拿回两瓶杏花村,走哇,我跟你去消灭它一瓶。”李宝 弟说着,给了他根烟。 “你大姐回来,”丕丕不动弹,“又去做买卖了7 ” 他不想去李家喝酒。 “做买卖? ”李宝弟嘻嘻笑着说,“这回,是大卖活人! ” “咋,你姐贩卖开人口啦? ”丕丕大吃一惊。 李宝弟笑得满眼生泪。 “你还没听说? 消息真闭塞。苏神官跟上大青去我姐那儿看对象,领回来一 个水灵灵的大闺女,四川的,花了三千块钱。我大姐是介绍人! ” “噢,”丕丕恍然一笑,“叫你姐也给我买上一个哇? ” “我看,把你卖了还差不多,有缺男人的地方哩! ”宝弟笑着说。 田丕丕心不在焉,李宝弟催促他:“快走哇! 我叫我妈炒了两个菜,路过老 苏家,你也去看看四川女子的风采。” 田丕丕不好意思再拒绝,就说:“山药还没起哩! ” 宝弟拉起他来:“它还能跑了? 喝完酒,我来帮你,巴掌大的一点,少抽两 支烟全有了! ” 这回,田丕丕再找不出借口,只好跟宝弟走出山药地。 田丕丕不住地往后看,宝弟说:“怕铁锹丢了呀? ” 丕丕笑着说:“我是看有人来没,给家里捎个话! ” “我还以为你把影子丢在地里放心不下哩! ”李宝弟说。 田丕丕没办法了,只好乖乖地跟他走了。 在苏凤河家的院子四周,有不少人在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挺好看的一个女子! ” “三几千块钱,说贵也不贵。” “听说,一顿饭没半斤辣子不过瘾! ” “酸儿辣女……” 田丕丕的耳朵里灌满了种种说法。 李宝弟说:“你进去看看不? ” 丕丕略加思索:“看就看上一眼,也可以参考一下嘛! ” 他和李宝弟相跟走进院子,他指望在这里能碰上月果。 人群里没她的身影。 苏凤河不在,屋里只有大青妈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大青妈见他们进来,连忙招呼坐在炕上,并且拿出烟招待,女人一双骨碌碌 滴溜溜的细长眼睛,在两个后生身上转来转去,没有一点羞怯。 宝弟笑着说:“婶,我大青哥哩? ” “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找他有甚事? ” 宝弟说:“没事,没事,大青真不够意思,丢下媳妇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四川女人仿佛听明白了他的话,笑眯眯地说:“啥子冷清哟? ” 田丕丕哈哈大笑:“咱们芨芨滩可真是南腔北调全有了。” 女人也跟着笑。 宝弟说:“婶,哪天喝大青哥的喜酒呀? ” 大青妈喜滋滋地说:“日子选在后天,宝弟,丕丕都过来呀! ” 两个后生答应着走出来。 到了院子外面,丕丕小声说:“宝弟,你姐不是拉黑牛吧? 我看这四川女子 不是个善茬儿。” 宝弟不悦地说:“看你说的,我大姐还能干那种没屁眼的事? ” 田丕丕连忙赔笑:“我是觉得那个四川女子太大方了。不像个……” “南方女子,开放得早,你还没去过广州! ”说到这儿他戛然而止。 田丕丕倒没有在意,也许,在意了没有表现出来。 两个人刚上大路,迎面过来一个人。 “啊,二青? ”两个人异口同声。 二青走过来,放下手里的提包,一只手拉住一个,笑着说:“二位大将,上 哪儿去呀? ” 宝弟说:“到我家去喝烧酒,二青你也来吧! ” 二青说:“我得放下东西呀! ” 丕丕正愁没个伴儿,就把他的提包拎在手:“走哇,先红火红火再回家,反 正大青哥的媳妇也回来了,闹闹哄哄也没你的地方。” “咋,我哥结婚了? ”二青惊讶地问。 “人是回来了,还没上炕! ”丕丕说。 宝弟把他的一只胳膊揪住,二青无法脱身,只好跟他们走。 到了宝弟家,丕丕把二青的提包放在沙发上。宝弟对他母亲说:“妈,上菜 哇! ” 往炕上坐的时候,宝弟说:“想玩扑克还三缺一哩! ” 丕丕说:“海海不是回来了吗? 我去叫他。” 二青说:“他就是在,也不会来。” 宝弟说:“咋啦? ” “刚刚学习回来,肯定有干的,我要不是你俩‘拉壮丁’也没工夫喝酒。” 二青说。 丕丕还是要去找赵友海,宝弟只好放他走。 丕丕赶紧到友海家,希望能在路上或者家里碰上月果。 赵友海正整理他舅舅买回来的书,没看见有人进家。 “报告! ”丕丕忍住笑,喊了一声。 “啊,丕丕! ”赵友海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光荣回来了? ” 丕丕心里纳闷,月果不是叫白白帮忙来了吗,怎么一个也不见了? 他回答刚才海海的话:“这回‘衣锦还乡’喽。” 海海说:“浅水能养住你这条大鱼呀? ” 丕丕却问:“你没见月果? ” 海海说:“我叫她找白白,帮我整理这些书,不知道咋还不回来? ” 丕丕说:“我跟二青,在宝弟家喝酒,多时不见,咱们一块儿聚聚,你也走 哇。” 海海笑笑说:“你看,摊下一地,咋走? 改天,都到我家来,咱们红火红火 ! ” 丕丕说:“宝弟叫你去,你不去,不合适。我看,还是去。” 海海听出了弦外之音,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并且给月果留下个纸条。 “我去宝弟家,拜托了。”他这样写道。 丕丕看了失笑:“海海,这套数什么时候学会的? ” 赵友海一笑置之。 两个人相跟往李家走,路过苏凤池的蜗居,听见里面发出如雷鼾声,两个后 生趴在门口一看,只见苏神官仰面朝天,梦乡正深,脸上捂着一块花花的手绢。 两个后生扑哧笑了。 海海说:“这老点子‘宁做花下鬼,死了也风流’,这是把哪个闺女媳妇的 手绢闹来了。” 丕丕不做声,悄悄过去,把手绢揭下来,拿上就走。 一路上,两个后生笑得死去活来。 “老苏给大青找回个媳妇,立下汗马功劳了,说不定,顺手牵羊,给自己也 摸捞个伙计呢! ”丕丕笑得肚子疼。 “你把手绢拿来,不敢定还破坏了人家一段姻缘呢! ”海海的笑声也没断。 “你说,大青哥跟那个四川女子能有爱情吗? ” “先结婚,再恋爱哇,大青哥三十来岁了,我看苏大爷他们也是有点饥不择 食,危机的婚姻,婚姻的危机! ” 他们一边说,就来到宝弟家。 李宝弟从窗户里先看见海海,喜出望外,跳下炕迎出来:“海海,你可是个 稀罕人呀! ” 海海说:“我还早想过来串串,一直没顾上。” 这句话,连宝弟妈也听见了,她感慨地说:“海海,你们年轻人,以后多走 串走串。” 引弟向这边看了看,没有进屋。 二青说:“海海,鸡场能干吧? ” 友海点点头:“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干不成就是自己没本事。” 可以说,芨芨滩出类拔萃的四个后生,相聚在一块儿了。 其中,只有宝弟的名声不太好,但他的出身,他的经历,在村子里的后生们 中间,仍然很有特色。 丕丕说:“叫引弟姐也来喝上一盅! ” 二青的脸不由得红了。 宝弟说:“我二姐才病起来,喝不成。” 四个后生的心情都很好,打了一遍通关,就自由喝。 丕丕掏出那个花手绢说:“二青哥,我送你个礼物! ” 丕丕笑哈哈的,海海不敢笑。 二青一看那个手绢愣了一下,然后把丕丕捣了一拳:“从哪儿偷的? ” 丕丕笑得说不出话。 海海把经过一说,宝弟笑得喷下一片酒。 二青满脸猜疑地说:“咋到了他手里头? ” 丕丕倒愣住了:“二青哥,你认识这块手绢? ” 二青知道自己矢口了,连忙笑着掩饰:“我是说,这肯定是女人用的,我二 爹咋能拿上。” 他又向外面一看,引弟已经出去了,院子里只有她妈在忙活。 趁其他人喝酒不留心,二青把手绢装了起来。 四个人各讲各的见闻,海阔天空,一直喝到天黑。 宝弟彻底不行了,倒在炕上抖山曲: 妹妹是哥的活宝贝 哥哥看见了咋能不心醉 丕丕似有同感地推着他:“谁是你的活宝贝? ” 不想人醉心不醉,宝弟清清楚楚地说:“唉,从从,田从从,不见你吐口心 难活! ” 连二青,海海在内,三个没醉的后生全愣住了。 海海看见丕丕变貌失色了,就说:“喝得连方向都没了,甚话说不出来! ” 二青也说:“快叫他睡哇,咱们也该‘拜拜’了。” 海海说:“丕丕,你去过水老师那儿没有? ” 丕丕说:“我还没去,要去,咱们现在就去。” 二青说:“我拿上提包,疙丁疙旦,多不方便,过一两天再去,开学了,他 又当了校长肯定忙得马不停蹄。” 海海和丕丕点点头。 他们下了炕,向宝弟妈打过招呼,一齐走出来,还没出大门,引弟惊慌失措 地跑进院子,语无伦次地说:“成波,水老师,他家,出事了,她死了。” 三个后生骇然相顾:“谁死了,引弟? ” 李引弟情不自禁地拉住二青的胳膊:“成波的女人。” 二青乘机在引弟手上捏了一下,然后,和丕丕海海,向水成波家跑去。 丕丕这才想起来,铁锹还在地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