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娶亲的日子定下了。 大青遵照母亲的命令,不去做买卖,在家呆着:“跟人家说说话,不要生分 的像个外人。她是你老婆,亲热点。” 母亲的话无可指责,但大青无法实现,对这个四川女人怀有畏惧和冷漠。不 是因为她那颇难入耳的乡音,而是从一见面,大青就感到,她不是自己人,中间 隔着一层东西。 为了给他娶亲,正房西边那一间,原先他和二青伙住,现在粉刷一新,将成 为他的洞房。 二青说,他能找到住处,明年再说吧,又说,一盖加工厂,他连住房也一块 盖上。 谈何容易,大青知道,弟弟是在说宽心话,加工厂眼前是水中花镜中月,二 青怕他当哥的有顾虑,才那么说的。 四川女子住到未来的新房中去了,大青这两天跟父母一块住。 大青没有一点兴奋和喜悦的感觉,反而十分不自在。 那天跟大青一块去城里的,有他二爹,大青对这件亲事的可靠性与真实性产 生了怀疑。 他二爹的为人,大青能不清楚吗,十句话里头找不出三句真的,他的名言之 一就是,句句话都要真,谁还敢说话。 进了城,到了招弟的“环宇”,里面人很多,女人也不少,有说买卖的,也 有托招弟介绍对象的,给大青的印象是“环宇”与其说是个商店,倒不如说是个 “婚姻介绍所”。 他窘迫得浑身冒水,他妈让他穿上的新衬衫,不大工夫,就像从水里捞了一 遍。 一切程序,均由他二爹进行,大青只见过四川女人一面,对方说,还可以, 事情就敲定了。 攒了多少年的钱,交到了招弟手里,招弟给了四川女子多少,大青无法过问, 结果是欣然同意嫁给大青,招弟和他二爹,相跟着回到了芨芨滩。 大青心急如焚,盼望二青赶快回来,也有个商量的人。 他没等上。 大青好愧疚,没给弟弟未来的加工厂帮一点点忙,还向李虎仁借了一千块钱。 虽然他二爹一再转述李虎仁的话,尽管用,不用还,但苏家人能那么干吗? 何况,让人是个礼,人家说句客套话,你就当真了? 为他娶亲,苏家筑起了债台,大青于心不安。 明天就要做丈夫了,大青曾几何时,也向往过,也激动过,人之大欲存焉, 大青也不例外。 为了找老婆,他茹苦含辛,没明没夜地干,直到去城里的前一天,还在贩猪。 老婆终于到了眼前,眉眉眼眼还可以,放在芨芨滩,也可以算个审筹,人又 活泼,叽叽呱呱不停地说,不停地笑,人家真是“宾至如归”,没有半点陌生感, 相比之下,他大青呆头呆脑,反倒成了外人。 大青可以看出,父亲的喜悦中含着担忧,而妹妹,跟这位大嫂说了几句话, 就满脸不快地走了。 最高兴的是母亲,她把大青拉到一边说:“我看不赖,你不要不知足。” 大青慢慢地点头。 今天要杀猪、宰羊,大青要帮忙,父亲不让他下手:“去跟人家坐坐。” 四川女子也在门上向他打手势,叫唤,大青明白了,是让他过去,他满面通 红,走过去。四川女子一把拉他回到家里,就搂住他,大青吓得一拨拉,差点把 她打倒在地,趴在炕上直说:“这叫啥子嘛。” 大青赶快逃到外面来。 营生插不上手,他只好转到外面,到玉米地掰玉米棒子。 在这儿,他才感到呼吸畅快,浑身舒展,他能听出来,家里的那只羊在屠刀 下失去了生命,不大工夫,母亲苦苦喂了一年的那口肉猪,大喊大叫了几声后, 归于沉寂。 这一切都是为他,为了那个他亲热不起来的四川女子。 大青叹息了。 他明白,从此,家里又多了一张嘴,苏家的光景就更加艰难了。 大青心情沉郁,营生干得也没精神。 快晌午了,他抬头看一下阳婆,抹抹脸上的汗,蹲在地堰子上,点了一锅烟, 正往口中擂,忽然从附近的玉米地那儿传来一阵呼叫:“快来人呀! ” 跟着一阵女人的哭喊。 大青犹豫了一下,立刻向那边跑来。 玉米地中间一条小路,一群放学的娃娃正在欺侮一个女人。 女人在地下挣扎,头发披散,浑身是土。 “妖精! ” “把水老师女人的命也吸上走了! ” “白茨大仙! ” 七八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又扯又打,女人在地下滚着。 大青几步蹿上来,大喊一声:“走开! ” 娃娃们大吃一惊,同时也一哄而散。 “引弟,”大青迟疑了一下,俯下身子说,“你,不是好了吗? ” 引弟喘息着说:“大青哥,他们,不让我好呀! ” 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她的腰让几下硬踢伤着了,爬不起来,就索性倒在尘埃中干嚎 地里头没有人,众人都回去吃饭了,大青急得直搓手,总不能叫她在路上这 么躺着吧。他一跺脚,似乎在下一个决心,双手把引弟抱了起来,往一排柳树下 走过来。 找了块草厚的地方,他把引弟轻轻放下,看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引弟, 大青闻到了她身上带有土腥味的,属于芨芨滩女人身血才有的气息,多么亲切多 么熨帖啊。 大青,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孔。 这才是自己应该找的女人啊,大青心间萌动着一种从来没有的激情。不知咋 地,在那个又是香粉又是香水包裹下的四川女子面前,大青怎么也产生不了想抱 她的冲动。 “引弟。”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自己也吓了一跳。 引弟没有回答,昏昏沉沉地嗯了一声。 大青长到这把年纪,除了抱过猪娃子、羊羔子、马驹子和牛犊子以外,从来 没有搂过任何人。 他对自己有这样的勇气感到吃惊:光天化日之下,抱住一个年轻女人,被别 人看见,那是跳进黄河或长江都洗刷不清的。 大青并不害怕,他忘了害怕。他只感到眼前这个人实实在在,亲亲切切,是 他朦胧之中向往的那种女人,那种可以和他睡觉,和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她不仅死过男人,而且身上有股“妖气”,这一切,大青都没放在心上,就 是她真格属于“白茨大仙”狐狸精一类,大青也不在乎。 大青向四周嘹了一下,仍然没有一个人影,亮红晌午,是农村中比较安静的 时辰,人们都在吃饭或歇晌。 大青掏出烟锅,挖满了烟,抖抖索索点了几回才算点着了。 他抽了几口辛辣的烟叶子,眼睛不由往引弟身上放。 引弟是个熟透了的女人。她团缩在草地上,身上的每个部位,都羊溢出诱人 的气息:浑圆的屁股,丰满的乳峰,以及她的饱满的,富有挑逗性的双唇。 大青身上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过的骚动:想把这个女人紧紧抱在怀里,想让 她去松弛自己的某根神经。 大青粗糙的,总是散发出饲料与猪臊气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在引弟又有泪痕 又有尘垢的脸上。 引弟的身体蠕动了两下,眼睛突然睁开,睁大了。 “你? 大青哥! ” 她似乎还在梦中,一脸迷惘惊疑的神色。 大青吓坏了,忽一下站起来,结结巴巴,不成话语,掉头就往玉米地跑,把 烟锅也丢在地上。 “大青哥! ”引弟急切地喊。 大青头也不回,跑得更欢了。 引弟想站起来,刚一爬起,就呻吟几下,又倒下去了。 她闹不明白,大青为什么惊慌失措,一见她清醒了,反而跑掉了。 大青并没有跑回家,而是躲在玉米地里,向这边注视,他放心不下引弟。直 到二青和海海相跟着出现在路上,并且发现了引弟,向她奔去,他才惴惴不安, 心慌意乱地走回家。 苏凤河和帮助杀猪宰羊的人向他看着,谁也没说他什么。 母亲忙忙从屋里出来,把他拉回去,关上门,悄声说:“你干甚去了? 丢下 人家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 大青铁板似的脸上毫无表情,闷声闷气地说:“我瞌睡了。” 说完,头枕在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大青妈满脸都是狐疑。 直到天色黑了,母亲招呼他吃饭,他才慢慢腾腾地爬起来。猪肉、白菜、粉 条,烩下一大锅,款待帮忙的人。 母亲催促他,叫他去那边跟四川女子一块吃,大青也不做声,拿了馒头,端 了一碗菜,蹲在院子里吃,他看见四川女子的眼睛,正从玻璃后面瞟着呢! 吃完饭,他摸捞烟锅,发现它不在了。 丢在什么地方? 大青想了半天,也不能肯定。 二青回来了,他脸烧心跳,仿佛干下了丢人的事情,勉勉强强站起来说: “快吃饭哇! ” “哥,你过来! ”二青朝他一笑,拉他到背静处,把烟袋还给他:“哥,引 弟说,今天要不是碰上你,非叫那群生马驹子欺侮死不行! 狗日们,球大点东西, 迷信根子倒扎得不浅! 碰到我手里头,非教他们变聪明点! ” 大青面有赧色,支支吾吾说:“我刚好碰上,就……” “快跟我嫂亲热去哇! ”二青在他哥的胸脯上拍了两把。 大青不知该咋说。 “她,不咋哇? ”大青迟疑地问。 “腰疼,有几脚踢得狠了。”二青说,“我看得躺几天呀! 刚刚有点起色, 这下又‘复辟’了。” 大青直叹气,不知是为了引弟,还是为了自己。 二青又说:“她爹病了。” “李虎仁? 咋病了? 前两天还好好的呀! ” “听引弟妈说,跟上什么东西了。这回,也叫他尝尝二爹的手段哇。”二青 幸灾乐祸地笑了,“多会儿也是,给别人挖下的坑坑,闪了自己。” “有这事? ”大青惊异地说,“他一个大愣愣的男人,也能跟上鬼? ” 二青笑着说:“心里头有鬼嘛! ” 大青低下头,摆弄着烟袋。 “二青,哥实在对不住你。”他把在肚子里闷烂了的话,说了出来。 “咋啦,哥? ”二青诧异地凑在他面前。 “你要办厂,我助不上一点力,把钱也花干净了,还短下债! ” “哦! 你咋这么说话? 是弟弟我没本事,哥哥的亲事上爱莫能助,哥,你把 心放得宽宽地,咱们身强力壮,能吃苦能挣钱,那点饥荒算个甚? ” 大青笨拙地说:“好兄弟……” 二青笑了:“快去跟我嫂说说话哇! ” 说完,他就去吃饭。 大青抽了两袋烟,向他的屋里走去。 这天黑夜,当四川女子又主动出击时,大青身上突然爆发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把她赤条条的身体紧紧压住,在她的身体里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在他的心目中,她是个女人,可以给他欢乐的女人,不管她是四川还是山西 的,她和引弟一样,如此而已。 他不顾一切,带着积压已久的渴望和精力在她身上发泄,四川女子也忘情地 予以呼应。不时发出阵阵呻唤,把从外面归来的白白,听得心狂跳,脸发烫。 她赶紧捂住耳朵,跑回自己的“闺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