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宝弟这两天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他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精神委靡,心灰意 懒。 地里的营生,他根本不想干,父母也不敢多指拨他。 白白告诉他,从从的“思想工作”不好做,他跟从从当头对面说了一回,效 果也不理想。成波女人一死,对从从来说是“瞌睡给了个枕头”,最大的障碍不 存在了,宝弟对从从抱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村子里有几个游手好闲的光棍,拉他去赌博“讨宝”,他一沾手就上了瘾, 通宵达旦地干,不知是手气不行,还是心情不好,反正是输多赢少,把他大姐给 的二百多块全抛了进去。 这天一觉睡到半后晌才起来,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一脸土气,浑身臭味, 点根烟,吧吧地抽。 李虎仁自顾不暇,没工夫管他。母亲心疼儿子,赶紧在挂面里头卧了两个鸡 蛋,招呼儿子吃。 宝弟无精打采,稀里哗啦吃完,一抹嘴,就往外走。 引弟在东屋里看见他,把他叫住:“宝弟,你过来。” 宝弟稍一迟疑,慢慢腾腾走到她屋里。 “看你成了甚样子啦! ”宝弟的憔悴,使引弟又惊讶又心疼,“白衬衫成了 黑的。给,哪天进城,去买件新的。” 引弟拿出二十块钱,按在他手里。 “我不要,二姐,你又没收入,我不花你的钱。”宝弟看她一眼说。 引弟扑哧笑了:“我叫你花你就花,寡话少说。” 宝弟把钱装上,仍然闷闷不乐。 “宝弟,你碰上甚烦心事了。说给姐听听。”引弟拿把梳子,梳理他乱草似 的头发。“你照照镜儿,成了甚样子了。” 李宝弟叹口气,又摇摇头。 他不想让二姐为他操心,她自己还不够麻烦的吗? 他不知道,引弟的地平线 上,正在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呢! “咋? 不能叫我知道? ”引弟在脸盆里拧了一块毛巾,“给,把脸擦一下。” 宝弟草草地抹了两下,就把毛巾放在脸盆架上,这时,他才认真看了看二姐, 不禁使他暗暗吃惊,二姐可今非昔比了,她完全恢复了从前风韵动人的丰采,目 光清亮,面颊微红,过去笼罩在她脸上的愁容,被神采飞扬代替了。 “二姐,你……”他不知该问什么。 “我咋啦,宝弟。”引弟含着笑,嘴角微微往上歪,挑出一个俏皮。 “我看二姐,变了。”宝弟只能这样说。 引弟格格地笑。 宝弟莫名其妙。 “宝弟,我把苏神官治住了。”引弟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咋治住了? ”宝弟好奇地问。 “……一块手绢,把苏阴阳闹得疑神疑鬼……”引弟把经过告诉他,宝弟恍 然大悟,“原来那块手绢是二姐的呀! ” “咦,你咋知道? ”引弟感到诧异了。 宝弟笑了笑说:“二姐,你能治住苏神官,还得感谢我和丕丕呢! ” “你们俩? ” 宝弟点下头,把手绢的事一说:“奇怪,它咋又回到你手里头了,二姐,谁 给你的? ” 引弟的脸红红的,小声说:“是二青。” “噢,”宝弟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天成波女人死了,对吧? ” 引弟点点头。 “二姐,二青咋知道手绢是你的? 上头又没名没姓的。”宝弟用调皮的目光 注视她,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他,猜见的吧! ”引弟别过脸,嘴角漾着笑影。 “哈,他好猜手,乘我和丕丕不注意,他就把手绢偷上走,送了人情。不行, 我得去问问他,咋能猜到,手绢就是你的! ” 说完,就往外走,引弟一把拉住,说:“不能问。” 宝弟故作惊讶:“咋不能? 手绢又不是他闹到的。” 引弟把他打了两捶:“你快不要装神弄鬼了! ” 宝弟哈哈大笑了,这些天,他还没有开心地笑过。 “二姐,二青跟你好上了,对吧? ”他一本正经地问。 引弟红着脸点点头。 “二姐,他是个好后生。”宝弟情绪变得低沉了,“你有福气,有人爱你! ” 引弟吃了一惊,从弟弟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宝弟,你看上谁家的女子了,二姐去跟她说。”她猜测到了弟弟最近丧魂 失魄、无精打采的原因。 “从从。”宝弟一语道破。 “从从? ”引弟讶然反问。 “从从。”宝弟肯定一遍,摸出烟点上。 他不想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为了这个女人,他陷入了苦恼的深渊。他甚 至恨恨地想过,那回去广州,早知从从叫什么经理好活了,还不如他先下手呢。 引弟的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反复地念叨:“从从,从从……” “二姐,我就看上她了! ”宝弟痴痴迷迷地说。 “她呢? ” “她跟水成波好。” “你说甚? ” “她看上了水老师。” 引弟的惊诧和迷惑,都写在脸上。 “真的,千真万确。” “你咋知道? ” “从从跟我说过,我也亲眼看见过。” “看见过? ” “从从那天把我当成了水老师……” “那你还……” “二姐,这种事能由人呀。” 引弟深有感触地点下头。 是的,人爱人,人想人,不由人,她想劝劝弟弟的念头也随之打消。 大路弯弯小河多 这种事不由你和我 苏凤池的山曲儿,早就下过定论了。 “那你也不要糟蹋自己,往开想哇。”引弟明知开出的药方不会有什么用。 “唉! ”宝弟长叹几声,从这儿走出去。除了耍钱,可以使他全心身地投入, 忘掉一切地投入,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发现,这些日子丕丕也不像原先那么欢天喜地了,眉头拧了一个圪垯,走 路踩着自己的影子。 有一次,他在丕丕家,两个人喝了一气闷酒,索然无味。宝弟建议赌钱,丕 丕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形影不离。 宝弟从家里走到村子里,向田家方向张望,看见丕丕正从院子里往外走。 在村子路上,两个人碰了头,一块往赌场走。 丕丕说:“我爹叫我进城看对象,我说行,他给了我二百块钱。” “那你不去吗? ”宝弟疑惑看着他。 “我又不是没对象……” “你有了? ” “有了。” “谁? ” “月果! ” “她? ” 丕丕点下头,又唉叹一声:“这几天,她又不理我了。” “咋回事? 女人的心是咋长的呀? ” 丕丕不便说出因为月果大爷爷的事,闪烁其辞:“嫌我……” “咋? 你下手了? ” 丕丕不置可否地笑笑。 “哎呀,你这个小叫驴,真吃上青果子了? ”宝弟拧着让他交待,“甚滋味 ? ” “咱能干那号事? ”丕丕言不由衷地笑着。 “那月果嫌你什么,总不能嫌你一表人才,家境又好,又亲她哇。” “唉,谁知道,女人真难琢磨呀! ” 宝弟应了一个叹息,他不再往下问了。 他心里亮亮的,人家丕丕跟他的苦恼不一样,人家的关系,早越过警戒线了, 说不定,早把“子”给月果种上喽。 不像自己,纯属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要说亲热一下,连句好听的都没有。 这个女人,又是丕丕的姐姐,叫他咋说呀? 两个人不做声,一直来到赌场。 这是间孤独房,离四邻挺远,住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光棍。 家里几乎没有什么摆设,一条大炕上,只有一块羊毛毡,剩下的大半个光炕, 正好做赌摊。 宝弟和丕丕一进来,门就关得黑贴贴的开始押宝。 宝弟一连几天不顺,连手表都贴进去了。今天想狠狠捞它一家伙。 一注,他就把二十块钱全放上去了。 这赌场上的变化,也让人神鬼难测,何况其中又有多少窍道、诡计、花招、 圈套,丕丕和宝弟阅历有限,哪能掌握。 只见输来不见赢 输得眼红就偷人 这是赌徒们的必由之路。 又输了,宝弟心急上火,向丕丕借了五十块钱,又一回押上。 可能为了“诱乱深入”,欲擒故纵吧,这一回,宝弟居然转败为胜,而且一 连几庄下来,捷报频传。 宝弟喜形于色,把几天输出去的差不多全捞回来了。 赌场上的不成文法,输了可以一走了之,但赢家却不能席卷而去,必须再干 下去,宝弟只能再接再厉。 宝弟还了丕丕的钱,两个后生越战越勇,到了晌午,主人做了饭,让他们吃, 还供上烟。 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一切开支,都在主人的“抽头”里。 宝弟和丕丕手气很好,赢得扬眉吐气,输的垂头丧气。 好像午饭是分水岭似的,宝弟和丕丕再干下去,战况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不到两顿饭的工夫,赢的钱全部又回到人家的口袋里去了。 两个后生不服气,又向人家借了三百元继续赌,结果,形势依然对他们不利, 不一会儿,又赔进去了。 宝弟和丕丕红了眼,都脱了背心,赤膊上阵了。 “再借二百! ”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汗流浃背,嘴脸变形。 主人说话了:“后生,这钱,你们借下,拿甚还? ” 宝弟略加思索,说:“拿我家的骡子顶账! ” 丕丕不如他胆气壮,畏缩了:“那我不干了。” 主人说:“不干也行,刚才借的钱要立下字据。” 丕丕给人家打下欠条,脑袋夹在膝盖间,完全一副败军之将的沮丧样子。 宝弟气壮如牛,立下了骡子顶账的字据,还按上了手印。 丕丕说:“宝弟,我去尿一泡。” 他走出来,再没回去。宝弟也没留意。他的手臭极了,一头骡子,连皮带毛 全输了进去。人家拿上他的字据去牵牲口,还不让他走,当人质扣住,宝弟已经 精疲力竭,倒在土炕上睡着了。 要账的人气急败坏地回来,没有牵上骡子,还差点叫刘村长送到乡派出所去, 几个人把睡梦中的宝弟提溜住,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宝弟孤掌难鸣,出击不力, 不一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人家把他拖到屋子外头,扔在一边,把门一锁,扬长而去。 脸青鼻肿的宝弟直到天黑才苏醒过来,腰背疼痛难忍,爬也爬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