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的天塌了,她的地陷了。 刘改芸死人一样躺在炕上,已经两天两夜了。 这个家,也真成了坟墓。被水汇川救下的刘玉计比死人多出一口气,嗓子坏 了,只能呜呜地哀号,在苏凤河兄弟的帮助下,刚刚把改芸妈下葬,点过的纸灰, 还在院子里堆着,叫人毛骨悚然。 刘改兴成了半大老汉,面容憔悴,两眼红肿,他顾了父亲顾不了妹妹,焦头 烂额,痛不欲生。 他不能倒下去,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一个还算完整的人了。母亲匆匆地走了, 急促得让人疑惑,她究竞走了没有,也许是去串亲访友,过几天就回来了吧。 家里凄楚的气氛,母亲那只随她而去的枕头,都残酷地提醒改兴,母亲确实 离开了人世,一去不复返,炕上少了母亲的枕头。 刘改兴不能哭不敢哭了:怕炕上的两个人又死去活来,呼天抢地。尽管他明 白,父亲想大放悲声也不可能了,他嗓子坏了。据略通医术的苏凤池讲,以后能 不能说话,还不敢定呢。 刘改兴环视这弥漫着死亡半死亡的气息的家,默默地落泪,苦水往肚子里咽。 他给父亲喂了两口水,就到妹妹这边来了。刘改兴悚然呆立,这是他那风韵 动人、艳若桃花的妹妹吗? 散乱的头发遮盖住半边脸,灰黄的脸上有层层叠叠的泪痕,从前那么丰润饱 满的双唇,干瘪枯萎,像院子里烧过的纸。 她毫无声息,双手摊在身子两边,像枯枝一样。 刘改兴心惊肉跳,来到她身旁,脸凑到妹妹的鼻子上,感受到丝丝游气,若 有若无,几乎就断绝了。 刘改兴心如刀绞,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同情可怜他的妹妹,没有一点责怨她的意思。不错,对妹妹不顾生死,如 醉如痴的爱恋他警告过妹妹,那是提醒叫她凡事多个心眼,不可叫别人看出蛛丝 马迹。 他明白她和大学生的爱多么艰险。等“四清”结束,大学生回到学校,他们 的事情就会容易得多了,只要那个小方不当陈世美,改芸有出头之日的。 妹妹每次去和方力元幽会,刘改兴总是在父母面前替她遮掩,开脱,辩解, 妹妹能享受到如火如荼的恋情,他为妹妹自豪,欣慰,同时也提心吊胆。 芨芨滩就没有居心叵测的人吗?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急风暴雨似的发生了,排山倒海似的发生了,刘家脚 下的大地沉降,地狱之水淹没了他们。 “改芸呀! ”刘改兴痛心疾首,深深为妹妹失去了热恋而惋惜。付出了沉重 的、残酷的代价,收获的却是苦果。 苍天多么不公啊。 那天,他正给队里的小麦趟最后一遍水,半路上,毛渠又开了口子,他一个 人奋力堵口,一直到天黑了,才把口子挡住。 即使这样,一块不该趟水的山药地里,已经进了一大片水,明天,叫李虎仁 臭骂一顿是在所难免了。 刘改兴蹲在地头卷了根烟,滋滋地抽,心里漾起一股甜丝丝的舒服,母亲已 经托了人,她娘家那边有个女子,跟他年纪仿佛,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加上女子 生性好强,就误了青春,至今没有人家。 他母亲叫人送过话,过几天改兴过去看人,至于彩礼,女方放话了,只要后 生能叫闺女看上,彩礼扯淡,人又不是跟躺柜跟车子过光景。 听话听音,对方通情达理,改兴的心踏实了一大半。 听母亲说,那个女子人样样挺好,不亚于“咱家改芸”,改兴就忍不住偷笑, 说不定,自己还末后成佛呢。 找的早不如找的巧呀。 他的终身大事早成了父母的一疙瘩心病,急在心头愁在眉头,成天唉声叹气。 这两天,老人脸上总算有了点笑容。 刘改兴今天下午来趟水,心里高兴就由不住个笑,迎面走来的赵六子牙一龇 :“哎呀,改兴兄弟,刨闹下媳妇了? 看你高兴得眼窝直笑哩! ” 刘改兴连忙收敛住心猿意马,从他臭烘烘的身边过去,没搭茬儿。 “把你小子高兴的! ”赵六子把羊铲一扬,恼羞成怒。 这刘家的人,不要看他们是专政对象,头昂得一个比一个高,一副尿不理神 仙的傲气,哪把他赵六子放在眼里,恨得老光棍咬牙切齿。 批斗刘玉计,赵六子动手动脚,每回都让方力元呵斥住:“注意政策。” 刘改兴心里骂了一句:“你也能往人数里打呀! ” 一个后晌,刘改兴的营生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八字还差一撇,你沉住气哇。”他这样告诫自己。 趟了半天水,也没有感到劳累。 刘改兴吸完烟,扛起铁锹往回走,快到村口时,他忽然听到阵阵嘈杂声,中 间有个人声嘶力竭地吼叫。 刘改兴的心咯噔一声,头皮一偧,预感到大祸临头的惊悚。他急忙往工作队 住的地方跑去,渐渐听清了来龙去脉,像被人打断了腰,一下瘫在小路上。 他不用去探究了。 刘改兴天旋地转,心痛如绞,不知道咋回来的。 这几天的情况,使他欲哭无泪。 眼前的妹妹叫他不敢认了。 “改芸,改芸……”他款款地呼唤。 刘改芸毫无反应,僵直的身体叫刘改兴心惊胆战。 他把手放在妹妹脸上,立刻缩了回来,像一块冰。 “改芸! ” 刘改兴六神无主,连忙把妹妹抱起来,叫她依在自己怀里,除了小时候抱过 妹妹,有多少年,没有爱抚过她了啊。 “改芸,改芸,你想丢下哥一个人守这个家呀? ”刘改兴呜呜地哭,“你走 了,我跟爹咋活呀,妈在九泉之下闭不上眼啊! ”他边哭边摇晃妹妹,炕上的刘 玉计双手乱舞,呜哇呜哇,像只受伤的狗。 刘改兴明白,那是他爹急火攻心,怕改芸有个三长两短。 他把改芸抱到外间的炕上,靠近老人。 刘玉计浑浊的两眼看定一双儿女,刘改兴安慰他:“爹,改芸不昨,她是饿 坏了。” 说着,自己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连忙忍住。 “呜呜……” 老人的眼里淌出灰白的眼泪。 父亲的悲愤唤起了刘改芸的依恋,兄长怀抱的温暖,唤醒她的心灵,刘改芸 的嗓子里游出长长的一口闷气,两只枯涩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呜! ”父亲转动着灰暗的眼珠。 刘改芸的目光一碰上父亲,尖叫一声就死过去了。 她的心空了,彻底空了。 那个把爱恋给了她的人已经走了,永远走了,为了他,她答应了那个女工作 队员的要求,就是地狱,她也下去,只要她的小方哥哥安然无恙。 刘改芸觉得自己还活在那个梦里,只不过头上没有温柔的星光,嘴唇上没了 他的热吻。 她多么大意啊! 刘改芸想一头碰死,那个赵六子,不是在白茨堆附近转悠了 吗,你咋还那么毫无顾忌,没有一点警惕啊。 老光棍叫驴样的目光,把你全身都揣摸过了,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你就不多 个心眼,他是什么东西! 做梦都想把你搂到怀里的光棍啊。 刘改芸呀刘改芸,你不是连小方哥都害了吗? 你要是换个地方亲热,还会发 生这一切吗? 最终,她也没能见上他一面。工作队撤了,队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人们 该干甚还干甚,水汇川带上女人走了,田耿和李虎仁掌了大权,连赵六子蹄子上 都挂了“掌”——成了什么贫协副主席。 这就是小方他们搞出的“四清”成果。 最大的变化,人们在恶意的哄笑中得到满足,红烽一朵鲜花插在了赵六子的 牛粪上。 在刘改芸从死神的手里苏醒过来后,她对父兄掷地有声地说:“我不死,爹, 哥,我不能死! ” 父亲只能点头,改兴忍住悲痛说:“妹子,这就对了……” 对什么,他无法说清,从此,妹妹还有人间的生活吗,跟赵六子过光景,还 不如跟牲口去过。 在去赵六子那边的前一天,改芸把哥哥叫到自己房中,拿出针线,果决地说 :“哥,妈不在了,你给我打扮一下吧。” 兄妹俩抱头饮泣,怕外屋的老人听见。 刘改兴明白了妹妹的用意后,又心疼又惊慌:“改芸,哥笨手笨脚,行吗? ” 改芸咬牙切齿:“我要叫他知道,守住女人打光棍是什么滋味。” 在哥的帮助下,改芸把该固守的地方,衣服上全缝得密密麻麻,针插不入水 泼不进。 刘改芸在哥哥干完这艰难的营生后,双手捂住他一只粗硬的大手,哽咽难语 :“哥,这个家都交给你了。” 刘改兴肝肠寸断,苦泪淹心:“妹妹,可害苦你了呀! ” “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后悔,小方叫我过了好日子,我没枉活。哥, 你的对象吹不了,我给你想办法。” 当哥的真个诧异了,她自顾不暇,还惦记着自己的婚事。 “我就不信,天底下的闺女都瞎枯了眼? ”刘改芸在娘家,留给父亲兄长的 最后一句话,震得地动山摇。 她把父亲扶坐在自己怀里,为他抹去源源不断的泪水。 改芸没有找话安慰父亲,她明白,父亲的心已经七零八落,是任何药物都无 法复原的,何况苍白的语言。 她也知道父亲喑哑的嗓子想说什么,那些话,她用心而不是用耳朵都听见了, 朝父亲连连点头。 父亲枯柴似的手,握住她的手紧紧不肯松开,改芸万箭穿心,要不是飞来横 祸,妈妈走了,当父亲的有机会再攥住女儿的手吗? 她的脸埋在父亲搓板似的胸前,让泪水尽情流淌。 刘改芸离开父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这家,完全破败的家。 父亲在她背后呜的一声长嚎,像寒夜里孤独的狼。 在院子里,改芸抓起一把残留的纸灰,放到嘴里。 “妈妈,我走了! ”她默默地说。 “哥,回去吧,看看爹。”她悲切地说。 刘改芸的身影融人到夜色中,黑黑的,浓浓的。 她到了那个臭气熏天,炕上瘫着同样臭不可闻的老女人的家,刘改芸已经无 所谓了,地狱和人间对她来说划了等号。 她明白外面有人兴致勃勃地听房,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她要让全队的人都知 道,赵六子娶回来一个什么女人。 她至亲至爱的人都走了,她还有什么可顾忌可害怕呢? 第二天她就出工了,在人们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刘改芸坦然,无畏,仍然昂 着不肯低垂的头。 她的眼睛在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信赖的男人。 水成波终于面黄肌瘦地出现了,后生脱了形,跟以前判若两人,只有刘改芸 心里明白,民办教师内心的痛苦有多么深。 他走到她身边,两个人四目相对,就心如明镜,用不着舌头帮忙了。 “我有话跟你说! ”改芸的话如同游丝,只有他能听见。 “在哪儿? ” “那片树林子。” “多会儿? ” “收工以后。” 水成波失魂落魄地走了,刘改芸继续锄糜子。 她和方力元、水成波在学校相聚的情景,成了十分遥远的往事。 刘改芸不敢再去回味方力元给她的情爱,它们像虫子一样,一点一点啃她的 心。 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刻在她的心扉上,稍稍一碰,就都活了 起来,叫她痛不欲生。 刘改芸把它们深深地埋起来,盖上厚厚的悲伤。 她不能去追忆那甜蜜的、叫她心神荡漾的日子。那个女工作队员说了,忘了 他吧,如果你真爱他。 刘改芸服从了,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她爱他,不能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哪 怕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从第一次把自己给他,刘改芸就死心踏地,义无反顾了。 他使她活成了人,她为了他自己变成鬼也无怨无悔。 刘改芸没白活。 她的力元哥哥走了,刘改芸还为他活着。不管人们用什么话议论她,以什么 眼神看她,改芸毫不介意。一个女人,有那么一回管够了,要是有下辈子,刘改 芸还跟他好。 她的天没了,她的地没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刘改芸的灵魂已经随他走了,留在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个躯壳。 收了工,刘改芸并没有像别的有家口的女人那样,火烧屁股一样往家赶,去 做饭喂猪哄娃娃。 她没家。 她形单影只,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往树林这边走来。 天还没黑下来,一抹残阳涂在树林西边,仿佛悬了一块橘红色的布,那个大 沙梁一片金光灿烂,上面的白茨郁郁苍苍,像颗沉郁的人头。 刘改芸的心揪了一下,一滴滴的血落下去,她连忙把目光收缩回来,满嘴又 苦又咸。那会儿,她只感到甜丝丝的,那些还不成熟的小果实,是他放到她口中 的。 “一切都结束了! ”女工作队员冷若冰霜。 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嘲笑,那么尖刻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不,没有结束。”她的心在呼喊在抗争。 刘改芸眼前闪过那个女工作队员漂亮的脸蛋和冷冰的目光,她的每句话,都 像刀子一样锋利,把改芸的心割得鲜血淋漓,好像刘改芸抢走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男人似的。 她那双眼睛,喷出的是火呀,想把刘改芸烧成灰。 刘改芸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她那么恨自己:我又没惹下她! 连她叫什么 名字都不知道,刘改芸听从了她不是叫她那刀刃似的注视和甜言蜜语吓倒和迷惑, 改芸为了心上的那个大学生。 刘改芸走进树林暮霭已经降落,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叫成一片,流露出回到 家里的欢快。 刘改芸羡慕鸟儿,它们忙碌奔波一天,还有家可回,她的家毁了没了,连个 歇息一下的窝都没了。 刘改芸没有叹息,她的叹息用完了,只有给他听,她的愁肠百转才动人才妩 媚。他说过,她的两叶柳眉一锁,比林黛玉还好看。 林黛玉这个女人,好像听人们说故事时讲过。只有他,才叫她明白,那是一 本叫《红楼梦》的书里面的小姐,弱不禁风,成天愁眉不展叫人又怜又爱。 “我不当她。”改芸的嘴一噘,满面娇嗔,“连地也下不成,男人咋养活她 ? ” 大学生在她红红的鼓鼓的嘴上亲了亲,笑得在草地上打滚。 “咋? ” “她还用男人养活呀? 山珍海昧吃不完,绫罗绸缎穿不尽,金银财宝花不光, 用不完,做下饭能好好吃几口,大家就高呼万岁了。” 刘改芸目瞪口呆: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恐怕是文化人喝烧酒醉了,编造出来 的吧? 不然书名咋叫什么梦。 方力元看她娇憨可爱,抱住她狠亲一气。 “梦啊! ”刘改芸眼前飘过一片粉红的雾,自己不是也在那里面做过梦吗, 是梦总有醒的时候啊。 刘改芸面对渐渐沉寂昏暗的树林,心如死水。 找块干燥的沙地,她把锄头放倒,坐下去。 她不想去学校找水成波,她不能叫水成波因此沾上什么坏名声,队里大小人 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不跟赵六子同房,早就宣扬得满队风雨,家喻户晓。 要不是哥哥的事情逼人,改芸绝不肯冒这个险。赵六子鬼精,他不会叫她随 心所欲,轻松愉快。 众人对他的讥嘲,使他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他不敢轻易打刘改芸,怕她去 死。 赵六子成了芨芨滩的笑料。 对他的咆哮,刘改芸只有冷笑。 她听到了急促轻微的脚步声,那是水成波来了。她没有动,只低低地咳嗽一 声,一个人影就从树木间向她移过来。 “改芸! ” “成波! ” 他在她面前停下来,努力在夜色中朝她凝视,像多年不见面似的。刘改芸听 得出他压抑的喘息。 刘改芸站起来,跟他面对面。 “成波哥呀……”刘改芸咬住嘴唇,没让悲哭冲决出口,这不是哭的地方也 不是哭的时候。 “改芸,别……哭。”成波的声音埋在哽咽中。 改芸任眼泪溢流,也不去擦一下。 “你、还、好吗……” “成波哥,你放心,我能活下去! ”刘改芸朝他点头。 “改芸,我再也帮不成你了。”后生悲愤地说。 “不,成波哥,我下辈子也忘不了你! ”刘改芸的声音颤颤的。 “改芸,你找我有甚事? ”聪明的民办教师开门见山。 “成波哥,我……” “你咋啦? ” “我,有了……” “有什么? ” “他的,娃,娃! ” 水成波并没有惊诧,也没有奇怪,反而很平静地看着她:“力元他,知道吗 ? ” “不。”刘改芸摇下头,“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想咋办? ” “生下他! ” 后生平静如水,点点头:“应该! ” “你要能给他写信,就告诉他一声,也算我和他没白好一场。” “行。”水成波慨然应允,“改芸,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我知道,成波哥,在红烽,我把你当成亲人。”, “有难处,尽管找我,改芸呀,没有方力元,我哪有今天。” 刘改芸几乎号啕大哭,水成波呀水成波,你的心多善啊。 水成波叮咛她:“赵六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以后多长几个心眼,那家伙的 心十分歹毒。” 刘改芸点点头:“成波哥,有件事,替我去办办吧。” “甚事? ” 刘改芸把母亲生前为哥哥看下的对象说了:“要是因为我,哥哥的对象吹了, 成波哥,我妈九泉之下不闭眼,我死十回也不甘心呀! ”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后生脚下。 水成波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把她拉起来:“你咋这样,我又没说不干。” 刘改芸站在他面前:“成波哥,我相信,这事只有你能办成,只有你才知道 咋能打动那个女子的心。” “你放心,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改兴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 “成波哥,下辈子,我再给你当牛做马吧! ”刘改芸拿上锄头,哭着走出树 林。 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她碰上了女知青,两个人打个照面,谁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