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可怜的大青,直到停止了呼吸,也没闹清自己是咋死的。他没法弄清楚。 四川女人跟他过的那几天,大青无法挑剔。女人确实在尽自己的天职,又正 值芳龄,欲火如炽,还有十分娴熟的技巧,使大青享受了从未有过的快活。 “女人真不赖! ”不善辞令的大青,在一个晚间,揣摸着女人肥硕软绵的大 奶头子赞叹道。 不等说完,他又爬到女人身上去了。女人如饥似渴,有使不完的精力,对他 的每次求欢来者不拒,极意逢迎,还发出让大青肉麻的哼哼叽叽,以及不明含义 的絮叨。 大青多少年来积压的欲望,在短短的时间里得到了补偿,多少年积攒的欲火, 有了排放的地方。 除了言语不大沟通,在肉体上,他们合作得天衣无缝,烈火干柴。大青没有 品尝过女人,因此,也搞不清女人是否头一次跟男人睡觉。对四川女人的做法, 从没考虑过。没人暗示,也没人指点,他也没有可比较的经验。 有了四川女人,大青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以至对猪生意也疏淡了,总想守 在女人身边,看她,摸她,睡她。 大青的父母,对大儿子的如醉如痴十分满意,这样下去,体魄壮实的四川女 人,会毫无困难地怀上他苏家的第三代,香烟有继,人们的评价也会随之发生变 化。 该有后代而没有,在芨芨滩也是要受到怀疑和贬低的。 至于大青出去与否,苏凤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穷是穷,不能断了根。庄户人也明白这一古训的厉害。 女人要是养不下儿子,地位如同不会抱窝的母鸡一样,被人瞧不起。 苏凤河觉得,几千块钱花得值,花得应该,花得有盼头。 大青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有了笑纹,面孔也年轻了许多。 全家只有白白,对这个大嫂不大放心,总觉得她像个影子,给人一种虚虚飘 飘的印象。但她既没有根据,又不便说出口,只能冷眼旁观。 这天黑夜,大青和女人睡下,又把本能的需要重复了一遍,直到女人气喘吁 吁,大青才不情愿地离开她软绵绵的肉体。 女人情意绵绵地枕在大青坚实的胳膊上,用异乡的语言,向他提出一个要求, 明天进城去扯一身衣裳。 大青费了挺大的劲,终于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他当然不能拒绝,只不过提出, 和她相跟去,女人用娇嗔和爱抚婉拒,大青又提出,让白白一块去,女人说,她 想一个人到城里走走,跟上白白不方便。 大青没有往深处想,也没有必要胡思乱想。女人以她的百依百顺,以她的一 腔柔情,以她的密切配合,向大青明确地证明了,她是大青的好老婆。 第二天,大青只叮咛她早点回来,就放心地让她走了。 女人留给她一个含义深长的微笑,也没有说话,就走出了苏家大院。 等到父母知道了咋回事,女人走了已经两三个钟头了。 母亲埋怨他:“她人生地不熟,你咋放她一个人出去? ” 一半出于关心一半出于不安。 大青没有解释,他一辈子没干过一件欺人的事,也不会怀疑别人欺骗他,更 不能怀疑自己的老婆干那种事情。 他抽着烟锅,看着空空荡荡的猪圈,思谋过几天出去做买卖。 直到天黑,女人没有回来,大青才惊慌起来,但又无法可想。黑夜一个人睡 下,更是寂寞难熬,越发体会到了有女人的种种好处。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就披上衣裳到院子里转悠,父母破例,屋里还亮着 灯,他犹豫了一下,就走进屋。 “大青,你还不睡? ”母亲明知故问,借以掩饰不安和焦急。 父亲在锅头坐着抽旱烟,满屋子烟叶辛辣和煤油气味。 大青没有吭声,坐在炕上。 “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大青妈翻来覆去,不知说了几次。 “要去,还不是招弟家! ”苏凤河沉重地叹口气。 “都快半夜了,大青,你先睡去哇,要回来,也是明天的事了。”母亲催促 他。大青不吱声,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动。 他睡不着,他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觉了。一到炕上,情不自禁地要摸捞她。 好难熬的夜呀。 想老婆想得着了迷 浑身肉瘦成一把皮 他二爹抖过许许多多的山曲,大青耳濡目染,也记住一枝半叶,这时才体会 到了山曲中的真情实感。 一夜尚且如此,长此以往,不把一身肉熬干才算怪! 大青坐卧不宁,直到东方破晓,才朦朦胧胧打了一个盹,看见四川女人盈盈 笑着,走到炕头跟前,他喜出望外,伸出双手去搂,抱住的是没人睡的媳妇的被 子。 大青悚然惊醒,连忙爬起来。昨夜和衣而卧,一身衣裳揉成皱皱巴巴。 也不知两位老人睡过了刚起来还是一夜根本没合眼。苏凤河扫院子,沙沙沙, 尘土飞扬,他妈在给鸡撒食。 大青等灰尘落下去,才走出屋子,从父母焦急不安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担心 和忧虑,他的心揪紧了。 二青、白白和赵友海他们正忙着建鸡场,两头不见太阳,对家里发生的事没 有察觉。他们认为大嫂进城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过,一个人出去,有点 不妥。 过几天,二青托人买的柴油机、粉碎机一到,饲料厂就要上马,那时,他更 忙,更无暇顾家了。 家里这三个人,面面相觑,干着急没办法,一直到晌午,仍然不见四川女人 的影子,苏凤河说:“大青,你快去招弟那儿瞟瞟哇! ” 大青把自行车上的猪笼子放下,急如星火地往城里赶。 路过乡政府,正碰上水汇川和几个干部说话,看见他,跟他打招呼。 “急急忙忙去哪儿? 买卖还行吧? ”水汇川对他笑着说,“大青,你是芨芨 滩第一个‘下海’的农民,我还想叫你来会上发发言哩! ” 说着,递给他一根烟。 大青无心和水汇川细说,告诉他去城里找个亲戚,连烟也没点,就匆匆走了。 在乡政府院子里的刘改兴发现了他,急忙往过走,想让他进城捎带问问化肥 的行情,等他走来,大青已经骑上车子跑了。 这是大青生前见到的最后两个“领导”。 大青心急火燎,一口气蹬到城里,天已经黑了,找到招弟家,拍了好半天门, 招弟才满脸不高兴地来开门,也不让人进去,站在门口说话。 听了大青的话,招弟半天没言喘。 “她就你一个熟人,还能去哪儿? ”大青讷讷地说。 “看你说的,她长着两条腿,哪儿不能去? 你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真没 用! ”招弟恼羞成怒,出腔十分刺耳。 大青不在乎这些,央求她给找一找:“招弟,你估摸她能去什么地方? ” 招弟不耐烦地说:“一个大活人,甚地方不能去? 大青,我还有事,今天就 不招呼你了! ” 说完,把大门砰一声关上了。 大青愣住了。 这就是平时趾高气扬的招弟? 这就是他的“乐园”的建筑师? 大青面对黑漆漆的大门一筹莫展。他呆呆地站了一气,才感到又饥又渴,从 晌午到这会儿,他水米没沾牙了。 在这个笼罩在夜色中的世界上,大青多么孤立无援,多么软弱无能啊! 他咽下一口唾沫,默默地推上自行车,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走。一无所获,咋 对老人交待? 不回去,又该咋办? 大青有生以来,从没有现在这么苦恼过,周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独使 他感到可怕,他放好车子,抽了一锅烟,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烟抽完了,主意也打定了,必须先回家,说不定,女人和他走了两岔,早就 回去了。这样简单地一分析,大青忘了饥渴劳累,蹬上车子就往回返。 半夜两三点钟,他回到了家里。 听见车子响,父母都从屋里跑出来,看见他一个人回来,立刻软下了,连话 都说不出来。 弟弟妹妹还在梦中,他不忍心去叫醒他们。 再说,叫醒他俩又有什么用? 大青又累又急,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他绝望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几天过去了。 四川女人如同没有在芨芨滩出现过一样,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刚刚在天堂中走过一趟,又陷入了地狱,大青形销骨立,苍老了十几岁! 这天大清早,他收拾了猪笼子,挂到后座两边,带了几十元钱,出去做买卖。 父母阻拦他,他不听,执意要去。 “哥,心情不好,歇上几天哇! ”二青临去鸡场,拉住他说。 他摇摇头。 “大哥,你要心难活,就跟我们干营生去,不要老是愁眉苦脸的。 你看,爹妈的头脸都下来了! “白白这样劝他。 他不听,在这个院子里,他一阵也呆不下去。 “哥,把这点钱带上,路上买些吃的! ”二青掏出几块钱,放到他手里,大 青坚决不要,二青发毛了,“你是嫌少呀? ” 大青叹口气收下,推上车子出去,在院门口,他回头瞟了一眼自己那间仅仅 住了十几天的新房,心头酸酸的。 他这样心烦意乱,神思恍惚地离开了家,到附近的乡村去收购小猪或肉猪, 但注意力并不在猪身上,买卖很难做成。 大青在红旗村的公路上,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天色渐近黄昏,又刮起了大风,尘土飞扬,能见度很低,大青顶风蹬车,头 深深地埋在胸前。 迎面过来一辆装满葵花秆的小四轮,大青居然没听见突突突的轰鸣,他来不 及躲避,猪笼子挂在了枝枝权权的葵花秆上,自行车向小四轮栽倒下去,他也被 摔到了车下。 随着一声惊呼,小四轮紧急刹车,但大青的脑袋已经被车轮轧了一下。 以后的世界,对他是一片黑暗,从被人抬到医院,大青的神志再也没有恢复。 交警部门鉴定,大青的路线不对,小四轮的责任并不大。对方出于人道,为 大青支付了近千元的费用。 大青,就这样走了,永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