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在当地人的记忆中,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一连下了五六天,彤云低垂, 迷迷漫漫,无边无际。 这天清晨,风雪似乎减弱,云层也稀薄了许多,寒气透骨,积雪皑皑。 宿舍里的暖气等于没有,烧锅炉工人也去抓革命了,扔下不干,这儿成了冰 窖。昨天晚上放的一缸子水,成了冰坨坨。 方力元不急于起床,缩在没有一丝暖意的被窝里听他的半导体收音机。学校 里的高音喇叭触景生情,正播放毛主席的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 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激越的旋律,在空中荡漾。 歌声戛然而止,高音喇叭庄严神圣地宣布:“革命派的同志们,现在播送伟 大领袖毛主席最新指示……” 方力元没动,也不打算起床,无所事事,蹉跎岁月,已经半年多了。 运动伊始,他那个在北京的父亲被打倒在地,成了走资派。方力元的身份就 决定了,左派不要他,右派他不要,就成了游离在两派之外的逍遥派。人家天天 在夺权,无暇顾及他,方力元无聊,就买了半导体三极管,动手装单管收音机, 装了拆,拆了装,乐在其中,打发光阴。 半年以后,他的这门手艺已日臻成熟,不少对他另相看的同学,也放弃派性, 求他装收音机。买一只半导体收音机,少说也得二三百元,他一月的伙食费才十 五元哪! 花十几块钱就能收听本地的广播,何乐而不为呀! 这样一来,不管哪一派的人,也不找他的麻烦了。这是方力元始料不及的局 面。 方力元在乱世中居然为自己营造出一方“世外桃源”。 他孜孜以求无法实现,但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芳就没这么幸运了。在大学她一直担任学生会干部,又是系党总支的成员, 红极一时,系领导一被打倒,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顺理成章,被戴上资产阶 级教育路线的黑苗子的帽子,陪斗、游街,备受折磨。在那些凄苦的日子里,方 力元也不敢太靠近她,只能偷偷摸摸给以安慰。 所幸时间不长,于芳从困境中解脱,干脆天天促生产,给方力元打毛衣。 这是于芳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次品尝失败者的滋味。刚被批斗时,她万分悲痛, 甚至萌生死的念头,后来,几乎人人自危,于芳也就不以为然了。 她和方力元都拥有充足的时间,培育他们的爱恋之花了。 两个大学仅有一路之隔,于芳几乎天天到这边找方力元。开始,方力元怕招 惹是非,渐渐地,人们的心都放在毕业分配上,谈情说爱上,男的找女的,女的 找男的已蔚然成风,有的宿舍干脆成了“鸳鸯洞”,他和于芳的来往也就不格外 引人注目了。 “人的性欲,是最大的原动力。”方力元想起弗洛伊德的一句名言。那些热 衷造反的同学,目标也转移到寻觅情侣上去了。 热血方刚情窦已开的青年男女们,放下革命熔炉,往伊甸园里猛跑。 下雪的前一天,晚饭后,于芳又到他的宿舍来了,把打好的毛衣放在床上, 满面春色,喜在眉梢。 “来试试,合身不? ”她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 方力元有点犹豫,担心别人撞上不妥。这时他的宿舍里没有其他同学。 于芳瞪他一眼,流盼生辉:“怕什么? 在他们心目中,我们早是两口子了。” 方力元正要说话,于芳已经动手解他棉袄上的扣子,方力元只好从命。于芳 帮他把红色的毛衣套到身上,翻出衬衫的领子,抻抻袖子,抚平胸前,往后退了 一步,端详着,嫣然一笑。 “咋样? ” 宿舍里没有穿身镜,方力元看不到效果,于芳笑意浓浓,想必效果一定不错, 何况自己在衣着方面百分之百外行,哪有什么评论? “挺好。”他把于芳的笑视为标准。 于芳格格笑了。运动初期的创伤早已平复,于芳的风韵完全恢复,成了男生 瞩目的人物。 “穿上吧! 我再给你打条毛裤,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于芳坐在他对面的 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火辣辣的。 方力元把棉袄穿好,坐在床沿上。 “咱们出去走走吧! ”于芳建议。 方力元点点头。 两个人并肩走出大学校门,向南边一片郁郁苍苍的树林走去。 夏天,那儿是男女们首选的互诉衷肠的地方,现在天寒地冻,几无人迹。 “你父亲有消息吗? ” “不清楚。非常时期,我也不便去信。我估计,苦头非吃不行,牺牲倒不见 得,他又不是第一把手。” 于芳叹叹气,她庆幸,在天翻地覆的运动中,至今没有人提及方力元在红烽 的事。 “你冷不冷? ”方力元想起来,应当关心一下于芳。 于芳摇摇头:“有你在,到北极都不怕。” 方力元在心里长叹一声,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子。 “有分配的消息没有? ”他这样问,无非不想让沉默横在两个人中间。 “听说快了。”于芳斟酌着说,“力元,我想咱们还是走得远远的好。是非 之地,不能靠近。” 方力元以无所谓的口气回答:“你想过没有? 好地方是轮不到咱们这些人的 ! 前几天工学院分了一批,凡站错队的同学,全部到了新疆,最远的在塔城,西 出阳关无故人啊! ” 于芳不以为然:“只要有人住,我就不怕! 上海知青还去石河子呢! ” 方力元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于芳伸过手,把他的胳膊挽住。 他们进了树林,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沙沙的低 语,仿佛在诉说过去的青翠。 天上布满黑云,空气沉闷,方力元自言自语:“好像要下雪……” 于芳扑哧一笑:“你咋想天上的事,不想地下的事呢? ” 方力元也笑了。 从红烽回来,两个人约定好似的,不提及那里的片言只字。巨大的白茨圪旦, 屹立在方力元的记忆中,成了黑色的剪影。 “你饿不? ”于芳提醒他。 方力元恍然大悟,两个人是开饭前出来的,回去吃饭餐厅早关门了,他不知 所措。于芳一说,他真有些饥肠辘辘,满口生津了。 于芳从贴身的衣衫中掏出两个白面烙饼,那是从街上小饭铺里买的,烤得黄 黄的,又香又脆。 “给! ”于芳递给他一个。 饼子上散发出于芳幽幽的、热热的体香。 方力元双手捧住饼子,心头涌出一片温情,柔柔地叫了声:“于芳! ” 这是他从红烽回校后,头一回发自内心地呼唤她。 姑娘敏感的心弦感受到他的温情,依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重复:“力元,我 爱你,我爱你。”方力元没有吃饼子,把它装进裤兜里,张开双臂,把浑身颤抖 的姑娘搂在怀里。 于芳一阵呜咽,滚烫的双唇压在他的嘴上,吮吸,舔咬,发出受伤似的呻吟。 方力元努力回应她的激情,把她搂得喘息不止。 他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于芳的泪水糊在他的面颊上,带着她身上奔放的激情。 于芳手中的烙饼早掉在落叶上,她双手捧住方力元的脸颊,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方力元听到她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我的,力元啊……”于芳梦呓般的絮语,在他耳畔吹拂。 他们就这样热烈地情意缠绵地吻拥,不去想人间其他的事情。 有许多枯枝败叶落在他们身上,停留瞬间,纷纷洒向地面。 四周寂然无声,夜色越来越浓。从树木的缝隙,他们可以看到校园里高楼大 厦的轮廓以及破碎的灯光。 没有月的夜,他们看不清到底什么时候了,两颗心贴在一块,脉搏融合在一 起。 有一只什么鸟,发出凄厉的叫声从他们头上飞过,两人一惊,同时松开手, 于芳连忙背过身子,双手蒙住眼,为刚刚过去的热恋羞涩不已。 方力元转到她对面,拿下她的手,于芳连忙把头垂在他的肩上。 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一只手抚摸她的头发,阵阵发香,钻人他的鼻口, 挑逗着一个既遥远又近切的欲望。 _ 于芳受到了感染,惊喜交集,全身在索索抖动。 方力元的眼前忽然飘过一片粉红的云彩,那是刘改芸桃花似的双颊。 “哦! ”他忍不住叫了一下。 “你,怎么了? ” 于芳抬起脸向他凝视,眼里燃烧着渴求和慌乱。 “你的头发真好闻。”他连忙掩饰刚才的失态。 “是吗? ”于芳朝他甜甜地笑了,“那你就闻吧。”她把脸紧贴在他的鼻子 上。 方力元嗅来嗅去,于芳轻轻地笑。 他闻不到令人迷醉的青草气息,方力元的热情忽然降温,一阵烦恼袭上心头, 搂抱于芳的手也软软地松开。 “咋,累了? ”姑娘的脸并没离开他,关切中有浓情。 “咱们站得工夫可不小了。”方力元移开自己的脸,那上面印着她的气息。 于芳依依不舍地说:“那么咱们回去吧! ” 在通往学校的路口,他们好像都在回味过去的甜蜜,没有交谈一句。方力元 先把她送回去,在校门口,于芳拉住他的手说:“我们开始做毕业鉴定,这几天, 我过不去了。” 方力元点点头,把她绵绵的手握了一会儿才松开。 于芳的身影消失在大楼后面,方力元忽然感到孤独,想把她喊回来,张了张 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明白,只要今天夜里条件允许,于芳和他就会一步越过雷池,品尝禁果了。 他已从于芳激烈的心跳中听到了那个声音:对异性的呼唤。 当他无精打采地往学校走时,夜风中有了些潮气,零零星星的雪花,若有若 无地落下来。他这才想起,于芳早把烙饼丢了,又要饿一个晚上了。 回到宿舍,他拿出于芳给他的烙饼,贴在嘴上不住地闻,上面残留着于芳的 体香,叫他心动神摇。 方力元没有吃它,把中午剩下的饭用开水泡了泡充饥。 他钻到冰凉的被窝里时,听到走廊里有人大声喧哗,正在谈论刚刚看过的样 板戏《草原英雄小姐妹》。 他估计,有十二点多钟。 他毫无睡意,寒冷,心绪混乱,难以人梦。宿舍里其他的人都寻找自己的乐 园去了,一个也没归宿。他很后悔,早知这样,哪如把于芳叫到这里来。 他的头脑很清醒,于芳给他的恋情包围着他,姑娘一双明眸在他面前流盼生 辉,游离在他身边的姑娘的气息使他心旌摇荡。 方力元不明白,他对于芳的深爱为什么会突然沉落下来。刘改芸的笑靥在他 面前一闪而过,他的一腔柔情就飞到白茨圪旦上去了。 方力元这会儿有种负罪感,对刘改芸,对于芳。在这两个温柔迷人的姑娘间, 他被挤压得无地自容。 从红烽回来,他不只一次梦见刘改芸披头散发,一副厉鬼模样,向他靠近, 他被吓得一身冷汗。 他知道,境由心造,那只不过是自己愧疚的产物。刘改芸,真真切切地到地 狱里面去了。 他亲手把她送进去的。 方力元的良心自从离开红烽后就一直不能安宁下来,他为曾对改芸信誓旦旦 又那么匆匆忙忙离她而去深感内疚。不论找什么理由找什么借口,他都不能解脱。 刘改芸的痴情,全部给了他。 方力元有头脑有知识,当然明白和她坠入爱河的后果,不是对自己,而是对 一个身负地主子女重压的女子,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不承认,自己当了可耻的叛徒,骨子深处,只为自己考虑,而没有为 陷入困难处境的改芸想一想以后的出路。 于芳工于心计,能言善辩,要是自己心里还有刘改芸,她就是说塌了天,也 不会轻易逃离的。 刘改芸作为女人,把自己给了你,她还有什么值得金贵呢? 方力元痛骂自己 懦弱、可耻。 他甚至在回到学校后一时冲动,想放弃一切,不顾死活,去红烽找刘改芸。 他的前任被“三开一放”的悲惨下场,又让他不寒而栗! 于芳对他极为关注,把他网在自己的柔情与视线中,叫方力元不敢轻举妄动。 退一步,回到红烽又能怎样? 一切都面目全非,他和刘改芸能破镜重圆,再 温旧梦吗? 方力元把所有的烦恼、思念,都装到半导体收音机里去了。 下了几天雪,于芳果然没有露面,她有言在先,毕业鉴定,方力元也就没有 过去找她。于芳早就动员他过去,在她的同学面前亮亮相,方力元一直没有满足 她。 “我又不是革命领导干部。”他讥诮地说。大风大浪中,许多当官的人,为 了保全自己,往往迫不及待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人们称之为“亮相”。 “你是革命伴侣。”于芳认真地说。 方力元无言可对。急急忙忙结为夫妻的同学,在洞房的喜联中,那几个字必 不可少。 不论以什么身份,方力元都没去展示自己。 他知道,于芳早想叫他认识她的同学,让大家都明白,她,于芳找了一个英 俊潇洒的伴侣。 对他的执拗,于芳一直心怀不悦。 方力元看着窗外渐渐停止的雪花,打算最近几天过去,跟于芳去大街上转转。 从各种迹象看,各派争斗得都厌烦了,开始考虑更切身更现实的问题,毕业分配 不再遥遥无期,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要离校了。 他和于芳没有过花前月下的漫步,也没有湖畔水旁的软语,在树林中的那种 亲昵,可能要空前绝后了。 应该和她去街上转转,也算在这里度过青年时代的一个纪念吧! 不论如何, 他把人生中最有朝气最为绚丽的一页,留在了这里——大学的殿堂。 方力元起了床,推开冻得嘎嘎吱吱作响的双层窗户,一团冷气扑面而来,叫 他清爽的同时,打了几个冷战。 “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触景生情,方力元脱口而出。 在往年,大雪以后,同学们蜂拥而出,把积雪扫尽,堆到树根部分,让它滋 润松柏的未来。 这时,不见有谁出来打扫积雪,条条雪中的小路,踩成肮脏的黑色,方力元 不禁在心里叹息了一下。 就连他自己,也是力有余而心不足了。何必抛头露面,弄不好又会招来麻烦。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假装什么先进? 方力元这一天过得好沉闷好无聊,一直到夜幕降下来,他也没出宿舍一步。 收音机正在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 最啊,太阳确实重要,一连几个阴天,把人都阴得无精打采的,浑身软绵绵 的。 他拿起饭盒,准备下楼去餐厅打饭。于芳心疼他,把细粮票都省下送给他。 方力元苦笑了一下:自己愧对姑娘的一片痴情啊。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方力元刚走到门背后,听见有人咚咚地敲门,他心上一阵欣喜,说不定于芳 做完鉴定来了。 他急忙拉开门,一下怔住了。 “水、成、波?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下意识地揉了两下。 “方、力、元。”来人准确无误地呼唤他,并且径直向宿舍里走来。 他身上裹着浓浓的寒气,裤腿全是雪渍,一看就知道,走了不少路才赶到这 儿的。 方力元缓过神来,放下饭盒,砰一声关住门,就把不速之客抱住了。他觉得 满腹的痛苦找到了倾诉的人,泪水夺眶而出。 “成波,成波……” “力元! ” 两个后生拍打对方的后背,千言万语不知头在哪儿。 方力元把他按在床上坐好,抹抹眼水说:“我梦见你多少回呀! ” 水成波搓着手,望着他笑了一下,涩涩的。 水成波不期而至,方力元喜出望外,就说:“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 初红,走,咱们到外面去,宿舍又没炉火也没烧酒! ” 水成波说:“远不远? ” “不远,校门外刚开了一家远香饭馆,咱们去光临光临! ” 水成波一出现,方力元就感到红烽大队,白茨圪旦还有他的刘改芸都站到了 他的身边! 小饭馆里人并不多,他们挑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方力元要了一个什锦拼 盘,干炸丸子,一个拌粉丝,还叫了一瓶二锅头,两个人边喝酒边说话。 一杯酒下肚,方力元的脸就红了。 水成波一连干了三杯,不动声色。 “你咋来的? ”方力元劝他吃菜。 “农村的学校里也不上课了,我领了几个大点的学生出来串联,到了这儿, 把他们安顿在附中,我就过来寻你。”后生的目光注视着他。 “她,好吗? ”方力元的声音低得自己也听不见。 水成波的心听到了,他又喝了杯酒,反问:“你好吗? ” 方力元轻轻摇下头。 “她叫我给你写封信,不等我动手,运动了来,乱哄哄的,我怕惹出麻烦, 就没写。” “她,没有捎给我什么话? ”方力元的目光落在酒杯里。 “………”话到嘴边,水成波犹豫一下,又没出口,不想给他增添思想负担, 时过境迁,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力元垂下头说:“成波,我,真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 泪水落在桌子上。 水成波反而宽慰他:“前头的路都是黑的! 你们真心实意爱过就管够了。” “她,也这么想吗? ”他举起眼睛,两行泪还悬在脸上。 水成波郑重地点点头。 “我,忘不了她! ” 两个后生举起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他们一直喝到十二点,饭馆关门才 往大学走。方力元叫他回宿舍去,两个人在一个被窝里说了一夜话。 “哎,那个女子呢? ” 方力元知道他指谁,就说:“还在学校。” “你们见面吗? ” “见。” “多不? ” “还算多! ” “我看,那个女子看上你了。” “你咋知道? ” “她的眼睛告诉我的! ” 方力元没有做声。 水成波还告诉他,改芸有了嫂嫂,“那才叫通情达理的女子! ”他把经过讲 了。 “我谢谢你! ”方力元诚恳地说。 “有机会,回去看看吧! 人这一生,谁知道爬什么山过什么渠。” 他没问,收到让于芳转递的字条没有。 “你住几天吧,我领你到处转转,反正走到哪儿都有人供吃供住。来一趟不 容易,不要忙着回去。” “不行,领上几个娃娃日子长了,家里人就心不在肚里了! ” 天不亮,水成波就坚持要走。方力元把自己装的一只单管收音机送给他: “到了红烽要是效果不好就在房上拉根铁丝当天线,接收台就清楚了。” 水成波喜出望外,把他的手拉住,久久不肯放开。“何日再重逢? ”两个人 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方力元目送他的背景消失在大学校门外,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他走了以后,方力元似乎睡着了,他的梦就回到了芨芨滩的那个白茨圪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