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从毛泽东到董其昌(5) 不过这寻找归属的过程,出现两个意外。一个巨大" 意外" 属于大批中国人, 并发生在中国:中国的千年文化在二十世纪初发生断层,现在全中国以国学热等 等方式,试图弥合断层,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那代人想不到的。另一个小小的" 意外" 发生在我身上,就是,我追寻董其昌的过程,并不在中国,也不来自中国, 而是在纽约:我在纽约的美术馆遭遇董其昌,我开始描绘董其昌,是在纽约的画 室中。 有趣的是,当我画毛泽东指令的一切时,毛主席活着,知道所有艺术家被他 扣押,做着他想要大家做的事;而我画着董其昌的画册,董其昌一点不知道,正 像董其昌为他之前数百年的古典画家当" 公共秘书" 和" 集体代言人" 时,五代 的荆关董巨、北宋的刘李马夏、元代的黄倪吴王,也一点不知道——大家想想看 :毛主席在他活着时,也只有在他活着时,才能统治文化、控制艺术,他死去了, 他的扣留与控制迅速失效。九十年代以来,他的脸仍旧经常出现在当代画家的画 布上,但不再是以他指令的方式,而是以每个艺术家自己的方式,或者说,以他 最不高兴看见的西洋人的方式,即" 政治波普" 之类。大家再想想看:从五代荆 关董巨到明末的董其昌,将近六百年;从董其昌到我,又将近六百年,加起来, 总共一千两百多年。一千两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向这些画家呼喊万岁,从来没 有人被迫对他们效忠,他们本人,恐怕也没想到自己的作品天长地久,影响后来 人。他们一个接一个死掉了,可是活着的人,譬如我,一个毛泽东的孩子,仍然 不由自主地挣脱毛泽东的摇篮,出去寻找他们,追摹他们,以西方的油画颜料描 绘他们的山水画。 这一切说明什么呢?我猜,现在大家一定明白,并且同意,我的讲题为什么 叫作" 从毛泽东到董其昌" 。 2008年7 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