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极端年月(21) 张老说:等等,我觉得自杀也能达到同样效果,自杀照样能把指责引向刘春 枝。 我说:他说出炸桥的话了,收不回了。 张老说:那他当初为什么不说" 我要自杀" 呢,我觉得蹊跷。 我说:您讲过,弱者迷恋爆炸效果。何大智一定权衡过炸十人和炸一人的效 果,当然是前者更富于证明性。我想何大智一定渴望扬眉吐气,渴望自己最后一 把不输给刘遵礼。事实也是,刘遵礼被他这一举动镇压了。 张老说:有漏洞。我再假设,为什么不炸他老婆的村子呢? 我说:何大智起先只想用威胁炸人来赌博。何大智说要炸老婆的本家,怎么 挽回?更何况那高坑是个恶地,人凶得不得了,大家听说何大智要炸他们,还不 把他打死,何大智不会这么傻。 张老说:他要死,为何拖个人陪呢? 我说:您说的是吴军,吴军不知是哪里人,但极度厌世,原是待死之人。我 这里有他的遗书,上面画了女人,写了诗,说,来本无根,去本无痕,你本无身, 我本无形,就在美丽地结束不美丽的生命。我判断他是失恋之人,奢望自毁。 张老说:一手破诗。 我说:他叫四大山人,会画画、写诗、唱戏、武打。他老板说他艺术不错, 我觉得至少是有文化的了。一个有文化的人在县城旅社擦桌子洗碗,说明自弃。 很多人不就喜欢这样吗?你说我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好,我报废给你看。你不 爱我,我就报废,我越报废越超然,越报废越清高。我觉得挑在情人节这天升天, 是吴军的主意。何大智没文化,定然想不到。 张老说:对,有点文化的人就这样,特喜欢看《读者文摘》,特重视情人节 啊圣诞节啊母亲节什么的。 我说:我老觉得这是一场由失恋导致的恐怖主义。何大智想对傲慢的刘春枝 发出恼怒信号,吴军想对心中的女神发出自毁宣言,两个人凑一起,互相影响, 就成行了。何大智可能有点不坚决,早有死意的吴军则裹挟着他前进。 张老说:直觉上我感觉不对,你就可能吧,假设吧,编吧,反正这类案件破 不破都一样,破了也挽回不了什么。 我心想,你老怎么这么轻慢,我自己都差点成炮灰了,你还争辩什么,你失 过恋么? 我说:谢谢张老。 张老却是说:别和老头见怪了,再见。 我说:再见。 张老说:再见。 1998年6 月5 日-6月10日 整理好材料后,我交给副大队长,副大队长签字" 可" ,又交给大队长,大 队长签字" 可" ,大队长从局长那里回来后,叫我们去行管科领点钱,准备赴京 汇报。在行管科那里办手续时,我顺便问了下周三可的悬赏金,人家却说他对着 镜子把脖子割了,血溅三尺,死了。 我说:你确定是周三可吗? 那姑娘说:是啊,怎么不是? 我想这65400 元,我们应该再给他添上4500元才是。可是添再多都没用了。 下午我拿着批示去行管科支另外一笔钱,会计姑娘又急忙说,没死呢,周三 可中午猴急着赶来了,把悬赏金一文不少地取走了,还一张张地看,怕是有假钱。 我说:我说呢。 6 月5 日,我们坐飞机赴京汇报情况,公安部表达了疑虑,但还是承认了破 案结论。我订票准备从北京站回,忽然想到那北京站的门,便想到张老,便和副 大队长说要不要去探望探望他。副大队长当然同意,我打张老电话,却发现始终 只有一个女士在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又把电话拨到公安部刑侦 局,负责接待我们的人说:张其翼同志死了。 怎么可能? 但人家就是这样说的。 我忽觉被一盆水兜头浇下,竟是跌坐于椅,半晌不能言语。那边好似知道什 么,又说:实验炸药时不小心牺牲了。 我回头对副大队长说:张老弄炸药不小心把自己炸死了。 副大队长一惊,忽而说:怪人啊,会划水的被水呛死了。 次日,我们买好又大又阔的花圈,唏嘘着赶往八宝山,原以为那里哭声震天, 可是一走进追悼会现场,却发现只松松散散摆了七八只花圈,稀稀落落站了十几 个人。张老坐在遗像里,嘴唇紧扣,眼神凌厉,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旁边有惨白 的对联一幅,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功勋卓著思无可追。 横批是:烈士千古。 我们向着骨灰盒鞠完躬后,才知没有一个家属过来扶接、握手。我们便退到 一旁,听一个戴眼镜的警监严肃地走到堂前念悼词,他面无表情,念了诸如舍小 家顾大家、莫大的损失等词,正要念" 永垂不朽" 时,话筒突然没声音了,他拨 了拨,声音又刺响起来,他想也差不多说完了,便鞠上一躬,在别人的招呼下走 了。然后大家忽喇喇走了,手机此起彼伏响个不停。我回头看了眼,张老还是那 样拒人千里之外地看着,甚是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