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极端年月(22) 在外边,我们问了个相熟的部里人,他叹息道:张老是鳏夫,又没朋友,可 怜的很。 那人又说:张老一直住在老宿舍,不开窗帘,深居简出,说是专门研制一种 针对人体的炸弹,也研究出来了,很少分量,能在极短时间内,根据骨骼结构和 肌肉分布情况,对人体实施摧毁力极强的定向爆破。张老在遗书里说,科学外表 看像个美丽的女子,本质却又是邪恶的,你越知道这东西不能研制,可又越禁不 住它的诱惑。东西没做出来时,张老还正常,还来上班,做出来了,就完了,就 在家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办,因为世上没有活人可以供他实验,拿到猪羊身 上实验又不具有针对性,他心一狠,便把自己当实验品了。张老在遗书里公布了 炸药配置方法,希望能给我们一点提前量,就是未来有人这样爆炸时,可以做到 心里有数。我们看了几遍,代码太多,看不懂,又觉得邪恶,便烧了。 我问:张老是如何把自己炸掉的呢? 那人说:2 号晚上,老宿舍发出嘭的声响后,邻居就报案了。出警的人赶到 后,推开门,发现房间很干净,接着又推开卫生间,发现牙刷、毛巾和水管也完 好无损,水龙头和莲蓬头还在哗哗地喷水,只有天花板和角落还涂抹了一点肉酱。 按照遗书上的说法,张老应该是在天顶、脖颈、胸脯、后背、腹部、膝盖和脚面 安装了七枚液弹,把自己炸粉碎了,可是又没有伤害到别的东西。你看追悼会上 有骨灰盒,其实盒子是空的,他的尸骨都让水冲走,冲到下水道去了。 我忽然悲怆起来,忽然想到张老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的。他说:再见。我说 :再见。他又说:再见。我想他是在特意向这愚蠢人世的代表挥手,他说,傻孩 子,我要去天堂寻找聪明的伙伴了,不陪你们玩了。 我们回去时,看到北京站正厅果然是个门字,门下穿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衣 服的人,提着大包小包,你推我撞,熙熙攘攘,各有方向,各有目的,各有事情, 只是不见张老其人,我便省张老万世孤独。 归来后,我越念及张老,越觉自己是偷走了奖赏,因为我并没找到让何大智、 吴军达成死亡默契的切实证据。当日他们结拜有言" 但求同死" ,但也只是宣誓 而已,很难相信,刘春枝给何大智造成的痛苦,会感染到吴军;反过来亦是。我 和朋友聊及此事,朋友却说,即使你的结论是错误的,那也是目前最靠近真相的 结论了。 我心下不安,却也只好如此了,在我的智力范围内,这已是殚精竭虑了。 忙完一切,回到家,忽见着白发一路长进妈妈的头发,便说:妈,你老了。 妈妈说:哪里老了?我没有变化啊。倒是你瘦很多了。你看,你瘦得腮骨都 出来了。 我说:没有吧。 妈妈说:我老是惦记你不结婚,新谈朋友了吗? 我说:没呢,不是忙案子吗? 妈妈说:媛媛就莫要了,以后就是找你也莫要了。 我说:她可能找我吗? 妈妈说:我就是提醒下你。 到巷口,拜见王姨,王姨露出欣喜的门牙,心疼地说:老二回来啦,瘦了不 少。然后拉我进门,小声说:老二你出气了。媛媛的事不知怎么被发现了,科长 老婆跑到单位,狂抓媛媛的脸,闹得很大。起初大家以为闹一下就算了,谁知那 妇女足足去闹了大半个月,一直闹到媛媛不敢上班,科长在单位也作了检讨,可 是夫人还是不依不饶,竟又天天到纪委上班,把纪委上烦了,便把科长免了。科 长回头就和夫人离婚了,一出民政局,他就找媛媛,说是总算可以结婚了,可媛 媛不知怎么回事,以前对他挺好,这下却不答应。这科长就拿刀出来唬人,媛媛 还是不答应。至今还没解决呢。 张姨恰好进来,说:媛媛是势利小人,官免了,就不跟人家了。 我说:我妈怎不跟我说? 王姨说:你妈嗤了三声,大概是要保持蔑视的姿态。 我想到我妈,心下忽然凄凉,我爸去后十几年,都是她做饭我吃,我今日也 要做顿饭她吃。这么想便起身去买菜了。路过菜市场,看到公共厕所,以前那里 坐着纹绿眉毛的阿姨,死气沉沉,群蝇毕至,现在却仙气袅袅,芬香扑鼻,门口 也换成个低头看书的男子,穿西服,打领带,摩丝头光光的。 我望了那厕所门楣一眼,有红福字倒挂着,旁边又有长条红纸一方,写" 开 张大吉" ,我想这是个什么世界。 1998年6 月14日 " 情人节爆炸案" 过去整整四个月,我被副大队长、大队长、副局长先后找 去谈话,被告知提了个中队教导员,享受副科待遇。我回来时,背着手在新办公 室内走过来走过去,总觉得墙上少了幅画。挂《劝世歌》好似太俗,挂《泉》又 太暴露,挂《清明上河图》或许贴题,想想,还是自己动手把《人民警察之歌》 的宣传画挂了上去。如是,忽来了个实习警员,拿着材料要我签字,我看都没看 就签了。那小孩要走,我又招手叫了回来,把签名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