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极端年月(26) 后来我就自由了。 1998年6 月23日 我的教导员瘾还没过足,便接到通知,去龟寿山一个会议中心参加警衔晋升 培训班。起初几天,都是大老爷们在一起,没甚意思,我便独自散步,走上山顶, 便看到江岸区的度假旅社区了。我想幸福旅社就在其中,何大智推开窗户,又回 头叫吴军:你看,那里有个人。 吴军看了几次,看明白了,说:世界好大,那么远的人都能看到。 最后一天,中心忽然涌来一批要到银行上岗的女青年,个个脆嫩欲滴,看的 我是眼花缭乱,就想在这里培训到老。是夜,我们办毕业舞会,这些妹妹果然满 身飘香地赶来,我从一旁走过去,禁不住就要开开屏。机会直到好晚才出现,主 持人说年轻有为的范教导员可是再世陈百强,我便搓着皮鞋,扭捏着上台了,正 低头吹麦克风,忽见对面的门开了,一个脸打白霜、身穿红呢裙的女鬼飘进来。 我立刻僵住,想管住脸上的炭火,却是管不住。 我想这些人通通消失了就好,可是他们却齐齐整整地拍巴掌,用期待领袖的 眼神焦渴地期待着我。我便不知如何自处,后来有人走过来,拿走麦克风,又拍 拍我的肩膀,结果把我喉咙里的一句话忽然拍出。我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不幸过。 我闭上眼也能看见他们惊呆了,在我大踏步走向门口后,那背部也一定像磁 铁,将那些惊呆的目光吸过来。然后,女鬼也跟着走出去了,大家都明白了。 出门后,我先是听到皮鞋声在楼梯间蹬蹬作响,接着便听到红色高跟鞋在后 头紧紧跟着,心下竟是悚然。转到二楼,我抽钥匙打开门,想关上门,却见那张 惨白的脸畏缩地卡在那里,我便弃门坐到床上。 她进来后,磨蹭很久,才鼓起勇气,授权自己坐在椅上。 我说:孟媛媛,有话请讲。 媛媛摇摇头。 我说:那好,我说。我告诉你,分手后我天天在等你打电话。 媛媛说:我打了,打不通。 我说:你不会打我家啊? 媛媛说:我怕。 我说:我左等右等等不来,就发恶誓,说再不理你了,你求我,我也不理了。 媛媛说:对不起。 我说:你回去吧。 媛媛坐着不肯动,好似椅子是最后的阵地。 我看了眼手表,说:你睡床吧,我找别人睡。 我都起身走到门口了,媛媛忽然走来,巴住我胳膊,说:是不是一点机会都 没有了? 我没说话,媛媛的眼泪却流了我一手。 我说: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媛媛说:我不睡。 我说:让你睡,你就睡。 媛媛说:你说句话吧,说了我睡。 我说:说什么? 媛媛说:孩子,我原谅你。 我说:孩子,我原谅你。 媛媛凄惶地笑了一下,说:你说了我就高兴些,就满足了。 我心间隐隐碎了,便避开她去洗澡了。总算洗完出来,忽见媛媛赤身躺在床 上,嘴间又添了浓烈的口红,像个小丑,可眼泪还是晃荡在眼窝。 我说:你平日也不化妆,干嘛现在画这么难看? 媛媛说:书上说,化妆是对人尊重。 我说:你尊重别人去吧。 媛媛说:我只想尊重你。 我好似要说点什么,却是压住不说,只是掀上被子盖她。媛媛眼泪忽又淌出 来,竟是将刚化好的妆冲跨了。媛媛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没说话。 媛媛便紧紧抓着被子,慢慢抖索起来,许久又说:我知道是要被你嫌弃死的, 你让我在这里住一夜吧。 我说:你住吧。 媛媛却是又哭起来,好似眼睛是个水袋,一挤就挤出很大一摊来。我没话说 了,一个人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对着江景发呆。许久了,竟又觉得被抱住了,挣 脱不开。媛媛说:对不起。我伤害你了。 我说:你没伤害我。 媛媛说:我伤害了。 媛媛又说:我妈妈嫁人了,搬人家去住了,这边的房子也要卖掉。 我说:爱卖卖去。 刚一说完,便酸楚起来,猛想到女人一生所需,仅只一房,房子还在装修时, 她就过来规划了,这里摆个书柜,那里摆个妆台,这里粉刷成黄色,那里配个孩 子睡的摇椅,南柯一梦,如今是无家可归,各自孤零了。 此时媛媛松下手来,伤心地去穿衣服。 我便滚下泪来,好似终于是肉身撕裂了,一时想自己也有太多不是,自己何 德何能,竟至让人如此讨好? 我便大声吼道:你干什么? 媛媛说:我走。 我说:天这么黑,没车了,你走哪里去? 后来的一天 光阴似箭,我却是不敢和妈妈提及复合之事。忽而一日,趁着高兴,便说了, 妈妈筷子掉地上了,整个人傻坐着,许久才知去抹眼泪。妈妈说:你和范老子一 样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