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1988年和一辆雄狮摩托(1) 12.1988 年和一辆雄狮摩托 每当我走回到12岁那年时,阳光总是将我吞没。我曾经以为那是一种内敛的 乳白色光芒,但在我确信自己踏入那条街道时,我看清了,它是无处不在的侵略 者,像雨一样覆盖我,像针一样穿透我。 12岁的我屁股夹得紧紧的,故作吃力地走在1988年那条贯穿莫家镇的路上, 感受柏油被太阳晒饱后错落有致的弹性。我每天都这样走着上学,每天都经过社 员饭店,那是一个三级厨师开的,我姐夫追我姐时专门去了那家饭店的厨房,出 来后就到我家做饭,一盘青椒肉片炒得粘粘糊糊,现在想起来我还会流口水。我 姐就是这样出嫁的,那位姓范的三级厨师后来就说了,他厨房里到处是宝,随便 一个放牛的来偷点作料,就能娶天上的七仙女。 如果老师允许我自由地写自己的理想,我会把三级厨师写上去,而不是科学 家——但我也只是把三级厨师作为一个备用写上去,我真正想写的是:知青厨师。 当我走过社员饭店五十米左右,我的终级理想地——知青餐馆就到了。这个餐馆 没有范厨师的店面大,但门口有三四辆摩托车。这些车基本上是重庆嘉陵,由黄 色和白色构成,在它们中间是一辆暗红色的雄狮,看起来像一匹受伤的巨兽。但 在我早上上学的时候,我看到的雄狮却是一匹骄傲的马匹,它总是气势汹汹地冲 在最前头,放出的声音淹没了那些嘉陵的哼叫,白气淹没了整个街道。 那些知青早上骑着摩托车往街道的北面冲,北面不远有一个高坡,减速。下 了坡后再走大约四五里左右,他们就会看到一块说不清楚是竹林还是树林的小山 林,那里总会有麻雀在歌唱,他们在那里下车,然后丢下编织袋,用汽枪瞄准麻 雀。他们打完鸟后就会继续往北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叫人民厂的地方,那里是 他们的家。快中午的时候,我在学校就能听到轰轰烈烈的响声,我仿佛看到柏油 路像波浪一样在车轮下展开,当那些淡淡的泛着燃油味道的气体飘到教室后,我 告诉同桌,大哥回来了。我管那个骑雄狮的为首者叫大哥。 知青餐馆在我们放学的时候飘荡着鸟肉的香味,他们对每一个来吃饭的人都 说:炒鸟肉、炖鸟汤,别的?没有。有时候里边也会飘出一些" 铁门啊铁窗铁锁 链" 的嘶喊,那是一辆肆无忌惮的录音机制造出来的。在夏天的时候,知青餐馆 还会飘出蛇肉的香味,有时候也有青蛙可怜的啼叫声——虽然莫家镇的人也经常 自己弄点鸟或蛇吃,但是要走到知青餐馆去吃,就有点大逆不道。我姐夫有些百 无禁忌,兴冲冲地去过两回,但是每次回来都呸呸个不停,他说这餐馆的鸟有火 药味,循着火药味吃下去,就能吃出子弹壳来。 我姐夫其实是被吓出来的,因为他亲眼看到大哥拿了把油晃晃的菜刀在自己 的腹肌上比划,开始是拿刀背比划,后来则是拿刀口比划,划着划着,肚子就有 一条红线,红线上面冒出泡泡一样的红球,红球像喝醉了酒的老头一样东倒西歪, 随波逐流地躺在肚皮上。 ? (一)大哥 那辆雄狮摩托车时常在我的梦里肆无忌惮地冲撞,我看到自己两手提着龙头, 头发像摩托车的原主一样在空气中呼呼作响,仿佛在劈杀什么。我提着龙头天上 地下到处飞驰,中间还会穿越河流,或者在两个悬崖间作一次后续动作是急刹车 的飞跃。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我都发现这样一个现实:我的两手提着的是空气, 我的两胯之间什么都没有,我的脚像被钉在大地上一样,怎么扭胯都走不动,我 急出了一身大汗。 在我向南走,他们向北走的路上,我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我的脑海里闪 现着一个场景:骑雄狮的大哥在我身边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然后对着我很灿烂 地一笑,说," 你跟我们是一路的,来,你坐到我的后边。" 就这样坐着坐着, 他把车轻轻刹住,然后把我抱到前边的油箱盖上,再用两只大手团住我的两只小 手,然后这些传递着温暖的手们一起捏紧了龙头。 但是每次都只有嚣张的白色气体将我淹没,大哥连看我都不会看一下。大哥 每次经过我的时候,我都会好好看他,他的眼睛长得像葡萄一样圆——这样形容 太温柔了,也许像一只要冲出什么的石蛋。他的头发比我姐长得还长,飞在穿小 背心的宽肩上,但是不细,倒像一堆挂在汽车后头的荆棘,当速度到达期限时, 这些荆棘会和摩托车平行,再减点速,荆棘就会向前倒去,像是呼喊着要杀谁似 的。 前边有车的时候,大哥一般不让,他把龙头提起来,明明白白地告诉对面的 司机,是你让还是我让,我是不可能的了。当然也有不吃素的司机,这个时候大 哥的高超技术就露出来了,在快要对撞的时候一扭龙头,雄狮几乎像是倒下一般 向一边滑去,然后又像蛇一样绕过汽车。最后是大哥的急刹车,他拿起后座的汽 枪,砰地一枪,很坚决地打在汽车的后背。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在莫家镇北面那 个高坡,大哥一般会选择靠右行走,并且带刹车——因为那个坡实在陡得可怕, 挂空档的话速度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