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后阳光,顺着敞开的木窗,成片滑进小小的房间内,晒出一屋子干净舒服的 气息。 房间内坐了个垂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年约十岁,头面干净。只见她一手托腮, 一手懒懒地翻弄着桌上的一本医书,嘴上念念有词:“怎么有这么难记的东西?翻 了两遍都还背不全!”轻软的声音,是春风般的慵懒。 放下书本,盖上那一堆密密麻麻的穴道名称,她倒了杯茶,薰着蒸腾的香气, 浅酌了一口。“真是好茶。”唇畔逸出抹惬意的笑容。 “袖儿!袖儿……”一声声的疾呼,从门外闯了进来,扰了小姑娘原来的清闲。 “瞧爹带了什么回来——”一道人影连连踢开两扇门,直奔房内。 来人一头银丝,梳理得整齐飘逸,肩上还扛了瘦小的身影。 袖儿放下茶杯。“爹——”轻皱着眉头,“您怎地捡了个小孩回来?” “袖儿你不知道——”她爹径自走向小姑娘的床,轻巧地将肩上的人影兜了下 来。“这娃儿和一般小男孩不同,他生得可俊俏哪!”躺在床上的小男孩,才七岁 左右,唇红齿白,俊秀无双。 绿袖瞟了眼父亲,神色无奈。她爹人称“绿谷老人”,虽然年逾半百,可眉字 神态仍是潇洒清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对相貌好坏十分执着痴迷。 她轻轻摇头。“爹,俊俏是不能当饭吃的。捡头难看的猪,比捡个好看的男孩 实在好多了。” 她缓步地走近床边。“猪肉可以拿来吃,猪毛可以拿来用,可这俊俏的小孩能 ……”她瞄了眼安睡在床上的男孩,这才看清楚他的容貌,呆了好一会儿,才接出 话来。“能……做什么?” “能做我女婿啊!”绿谷老人看着她的反应,得意他说着。 “爹!”绿袖但觉脑中一片晕眩。 “这娃儿是我在路上救回来的,他的爹娘都教强盗给杀了。这是天意,老天爷 同情爹没个绝色的女儿。这才送了名俊俏的女婿给爹。爹已经想好了,这男孩就改 名,叫宋旭(送婿)吧!”兴奋的语调,逐渐扬高。 “爹您太胡闹了,这名字是人家爹娘给的,您怎么能给人随便改呢?”绿袖侧 身,撑开两手,挡住小男孩。 “嘿嘿……开始护卫你的小郎君了。”老人笑开了嘴。 “小郎君?!”绿袖揉揉太阳穴。 “爹,您该不是……该不是想等我和这男孩长大成亲,生个漂亮的娃儿,继承 您绝世的相貌及武功吧?”她手不停地揉弄,头疼得紧啊! “袖儿,你真不愧是爹的好女儿,爹这点心思,都叫你看透了。” 绿袖放下手,斜睨着老人。“爹,就算这男孩生得好,也不表示将来也会生出 和他一样好相貌的娃儿。想当年您和娘不也是武林龙凤,可我呢……” 绿袖拉抬了小脸。“我不也只是只平凡的飞禽走兽嘛。” 绿谷老人轻拍着绿袖粉嫩的双颊。“这不同,许是因为爹娘是老夫少妻配,爹 五十岁才生下你,所以……” 绿袖吐了口气。“爹,您是行医的人,怎他说这种没凭据的话。” “我不管啦!”绿谷老人刷地站起身来。“反正你要能嫁个体面的丈夫,你娘 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你性情疏懒,凡事不积极,我要不先替你挑好了丈夫,怕你 这辈子,还嫁不了人呢!” “眼下爹替你省了事,找了个小丈夫给你,往后你们俩青梅竹马,日久生情, 什么麻烦事也没有。”他一把年纪了,急着抱个漂亮的孙子呢! “爹!”绿袖眯起眼来,眉头皱成一堆。 “怎么,你不要?好,那我也不要了——”他低下身子,准备抱起床上的小男 孩。“你不要的话,我一个人还忙和什么,索性把这孩子丢到山上喂老虎吧!反正, 要不是我多事救了他,他也是早晚被狼虎给吃了。” “爹”绿袖知道老人是认真的,绝不是说说算了,只得拉他坐下来。“您是有 听到我说个不字吗?我只是下愿意您给他改个名字。不愿……”绿袖嘴上咕哝着, 慢慢踱步到桌子边。 “不愿怎样?”绿谷老人急道。 “不愿您现在和他提起婚事哪!”绿袖轻扬嘴角,目光灿亮。 “您看他年纪还小,要咱们莫名其妙地跟他说,他有了个媳妇,他笃定是不能 接受的。”绿袖倒了杯茶。“不如等他二十岁了,再跟他提亲事,我们俩相处起来, 才可少些难堪,您说是吗?” “这……”绿谷老人沉吟了半晌。 “这……这当然好了。”绿袖把茶递给老人。“我是个姑娘家,难免有些害臊, 总不成让我整天小郎君、小郎君的叫着他。倒不如让他喊我声师姊,日后我在也面 前也有些威风,将来成了亲,也不怕他敢欺负我这个师姊。” 绿谷老人笑道:“这么说也是有几分道理的,还是等以后再说的好。” “是啊,以后再说。”绿袖漾着微笑,笑容中闪过抹和父亲相似的慧黠。 十三年后——蓝月山庄新月初升,蓝月山庄庄主的掌上明珠蓝采凤换上一袭杏 黄色的衣裙,佩上“白虹剑”,步到庭院之中练剑。 月色之下,她舞动着一柄长剑,身形曼妙,好看已极,只是剑法有些霸道凌厉, 斜剑一刺,刚好抵着管家蓝忠。 “小姐——刀剑无眼哪”蓝忠吞了口口水,冒出一身冷汗。 “刀剑无眼,那你过来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练剑时,向来不让人打扰的吗?” 蓝采风收回剑势。 蓝忠连忙欠身道:“小姐,外头有人自称是少爷的朋友,想来借宿。” “这有什么难的,打发出去便是。”蓝采凤的声音里明显透着不悦。 “但那位公子说他是专程从远处来拜访的,态度又温和有礼,下人们也不好真 的赶他……” 从小让人宠坏,向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蓝采风拂袖怒骂道:“饭桶!连这 么点事情也不会做,还养着你们做什么?这么点事情,也要我自己去说吗?”她怒 冲冲地大步迈向门口。 几个守门的奴仆,全缩成一堆。 “我就说了,爹和大哥不在,没什么好拜访的。”脚上一用力,门随即被踹开。 “小姐是采风姑娘吧?!”门外立着一对男女,开口的是面如冠玉的男子,两 人温着张笑脸,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样子。 男子一身白衣长袍,外面罩了件储红色背子,腰问缀以金黄色穗子,佩上柄青 碧色长剑,足下蹬了双黑靴,身形颀长俊挺。 五官雅致俊朗,两道剑眉,英气勃发。一双星目,深邃温柔,鼻梁挺拔,嘴角 含笑,全身仿佛罩了光圈般,好看得让人难以移去目光。 “在下沈寒天,曾听玉风兄提过姑娘。”连声音都低哑好听哪! “是沈公子啊……真是失礼了!”蓝采凤下意识地拂开耳鬓的发丝,只怕方才 的举动,乱了装束。 沈寒天……她暗暗思量着这熟悉的名字,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听过。她欠 身一福。“爹和大哥不在,按说不方便留客,可是公子诚心诚意,远道而来,我们 若不接待,岂不失了情理。”她声音细柔,与方才的吼叫声全搭不上,一双美目含 情,款款地注视着沈寒天。 只见沈寒天与一道而来的女子交换了个微笑。 蓝采风这才把视线移开到沈寒天身边的女子——她一身淡雅的湖水绿,相貌虽 是清秀,可和沈寒天站在一起时,便显得平凡无奇,黯然失色。 “打扰了。”女子很有礼貌地笑着,原本平凡的脸,奇异似地亮了起来。清淡 的笑容,有种特殊的魅力,看上去是说不出的舒服。 不过蓝采风一点也不觉得舒服,只是警戒性地打量着她。 “在下绿袖,是沈寒天的师姊。冒昧来访,还望姑娘见谅。”绿袖太清楚蓝采 风的敌意从何而来。 蓝采风失笑。“原来是……绿袖姑娘啊!” “忠叔,劳您吩咐厨房摆开筵席,我要好好招待贵宾。”对着蓝忠,她摆出难 得的好脸色。 “是。”蓝忠领命下去了。 沈寒天瞧见她手上的剑,便问道:“采风姑娘也使剑吗?” “嗯!这是我家的‘白虹剑’。”蓝采风讨好似地抽出剑来,顺手抖出剑花, 有意在沈寒天面前卖弄。 “沈公子,也是使剑好手吧——”蓝采风把剑递给他。“何不让我们见识一番。” 她是存心探探沈寒天本事深浅。 沈寒天漫不经心地笑笑。“玩玩而已,怕难人法眼。”接过剑来,随手一挽, 只见剑气如虹,白光照闪。一柄长剑,在沈寒天的手中,幻成一道道银白色闪光, 随着翻转的身形盘旋飞舞,犹如蚊龙出海,激起剑花一片。沈寒天踏步起落间,俊 挺飘逸,翩翩然若自天外而来。待他反手一插,剑光一暗,宝剑稳稳地隐人剑鞘之 际,四周方爆出阵阵如雷掌声,和此起彼落的赞叹声。 蓝采风脱口而出。 “玉面神剑! ”莫怪乎,她总觉得听过沈寒天这个名字。 “玉面神剑”的名号,这几年在江湖上引起不小震动,据说年轻一辈,在武术以及 医学上,无人能出其右。江湖上正式的称呼是“玉面神剑小神医”。 沈寒天不自觉地扬起笑。“让姑娘见笑了!” 绿袖在旁,不但没有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反倒揉揉鼻子,抿嘴窃笑。她膘着 沈寒天,目色之中,竟然有些同情。 在一片崇拜迷醉的眼神中,沈寒天还是察觉出绿袖奇异的目光,他转头与她视 线相接,丢了个不知所以的眼神给她。 绿袖耸耸肩,微微笑着,引来沈寒天略皱的眉头。 只可惜两人没机会交谈,蓝采风已经捱靠过来。“今日一日一见方知何谓‘玉 面神剑’,沈公子当真相貌出众,剑法无双。”绿袖被排挤开来,冷落在一旁。 “莫怪乎大公子这般称赞‘玉面神剑”……“几个丫头窃窃私语着,在她们的 眼中,蓝玉风已是英勇俊俏,怎知沈寒天竟还高出一筹。 一堆的溢美之伺,团团围绕沈寒天,绿袖反倒像是局外人了,蓝采风更亲热地 拉住沈寒天的手,将他推入大厅。“大哥知道沈公子来了,一定很高兴,只可惜大 哥不在,沈大哥可得多住几天,等大哥和爹回来啊!” 沈大哥,听到这个叫法,绿袖噗哧一声,声音细微,可还是让沈寒天听到了, 他转头瞪了她一眼。 眼瞧绿袖都被人群挤到旁边,她还是一派悠哉,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邪笑,沈 寒天的目光,不自觉地加了几分杀气。 “沈大哥,您说好吗?”蓝采风腻住沈寒天。 “啊?什么?”沈寒天稍稍回神,“可眼角还盯着一脸笑意的绿袖。 “您就多住几天,可好?”蓝采风好声好气他说着。 “喔。”沈寒天含糊地应道。“当然。”看绿袖收了笑,才回过头来。 ※到了厅堂之中,沈寒天自然是被推上主位,蓝采凤和绿袖分别坐在旁边。承 继着方才惊叹的热度,饭桌上气氛未曾冷却。香气蒸腾的美食一盘盘的送上,蓝采 风善尽主人之责,一道道的为沈寒天夹菜。 绿袖虽无美人服务,倒是一口口吃得开心。酒过三巡,绿袖略一欠身,只说是 身体不适,酒量不佳,让个丫头陪她到客房休息。 逮到机会的丫头,原想拉着绿袖探问沈寒天的事情,可绿袖醉眼朦陇,左摇右 晃,连路都走得不甚稳当,根本无法回答这丫头的问话,这丫头只得死心,搀着绿 袖进房休息。 等绿袖躺在床上,丫头才推门离开。 丫头一离开后,绿袖反倒偷偷地睁开了眼,吐了一口气儿。“终于可以好好休 息了。哎!师弟太俊俏有时也是麻烦的。” 她翻了个身子,把棉被拉上,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忽地听到有人念着师弟的名 字,她的耳朵霎时尖了起来。 听了一下子,绿袖才弄明白状况,原来是先前扶着她来的丫头,遇上其他丫头, 正在门外聊天呢!几个姑娘,嘴上尽是嘀咕着沈寒天的事迹,说来说去都是绕着蓝 采风对沈寒天的爱慕之情,讲了几句便嗤笑起来。“看小姐平时凶得像母老虎似的, 碰上沈少侠还不是温驯得像只小猫一样。” 绿袖咕哝着:“看来不把她们赶走,我是很难睡上——觉了。”她站起身来, 溜溜地转着水灵的黑瞳,轻轻地笑了起来。 “嗯!”她推开门口,清了下喉咙,吸引几个丫头的目光。 “绿袖姑娘,您还没睡啊?!该不是我们吵了您吧?”说话的是刚才搀着她来 的丫头,名叫蓝翎,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当然不是喽!”她要真这么明目张胆地赶走这群丫头,也就太不给她们面子 了。“方才喝了几口茶,醒了些酒,人也不倦了。睡不着,便想出来透口气。”她 亲切地招呼着。“不如,你们几个进来坐坐,陪我聊个天,这样可好?”绿袖倒真 像是个主人似的,亲切地挽起蓝翎,一个劲地将她拉到房间内。“坐嘛!别客气。” 原本有些迟疑的丫头,看着蓝翎走到房内,也跟着走进去了。 绿袖自顾自地为她们几个倒茶,随口说道:“我和寒天贸然来访,给你们添了 麻烦,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一听到绿袖提及沈寒天,丫头们便赶忙拉起椅子坐了下来。 蓝翎甜甜地笑着:“绿袖姑娘太客气了!沈少侠英雄年少,是我们山庄的贵客 呢!” 绿袖喝了口茶,噙着笑。“你们对寒天实在太好了,寒天的未婚妻若知道那么 多人照顾他,一定很开心的。” 绿袖说话向来都是舒缓慵懒,原是让人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可此刻“未 婚妻”这三个字,听进少女们的耳朵,却是一阵刺疼。“咳!咳!”甚至有人当场 就呛出茶来了。 “沈少侠有未婚妻了啊?”一个丫头问道。 绿袖再喝一口茶,“怎么没有,他师父替他作主的。”只是这种儿戏般的婚姻, 寒天不知道,她也打算赖账,算不得数就是了——绿袖在心里悄悄加了这句。 蓝翎小小声地问着:“那他未婚妻长得怎么样?” “你说呢?”绿袖反问。 蓝翎叹了口气。“一定很美。” 绿袖笑笑,算是回答,她从头到尾安安分分,可没称赞自己半句,别人要这么 以为,那她也没办法啊! “他们两人的感情……”还有丫头不死心地追问。 绿袖斩钉截铁地回答:“好得很!”她自然没跟她们说,两人感情虽好,可只 是手足之情。 蓝翎站了起来。“绿袖姑娘,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情没办好呢!”沈寒天都 有了个感情很好的美妻了,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其他的丫头也站了起来,“是啊、是啊,我们还有事没做好呢!” 绿袖跟着起身。“呀!你们赶快去忙吧,别让我耽误了你们的时间。” “不打扰了!”几个丫头哭丧着一张小脸,匆匆地离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 绿袖的视线里。 等她们走了,绿袖才吐了一口气。“总算落个清静了。” ※开着窗户,想着刚刚走掉的姑娘,绿袖心中有些些的过意不去。 打破少女美梦,可是造孽呢!不过以师弟挑剔的目光来看,这些姑娘迟早也得 面临梦碎的一天。 这些年来,沈寒天常离开山里去江湖闯荡,每次回来,功夫和阅历便长进不少。 他总是兴奋地拉着绿袖,说着外面的事情,当然也包括那些心仪他的姑娘们。沈寒 天的眼光,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还想趁着这次,陪寒天出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机会,替他找个真正的未婚妻, 尽尽为人师姊的责任。 “师姊、师姊……”沈寒天已经叫了绿袖两声,她都没有回应,他只得附在她 的耳衅喊她。“师姊——”音量大得足以叫醒死人。 绿袖捂住耳朵,跳了起来。“你当我死人哪?!”一掌打向沈寒天的手臂。 啪的一声,沈寒天没有躲开,皱起眉头。“哟——你打人哪!” “唉,我可叫了你好几声呢。”他满腹委屈似地看着她。“要不是你自个儿年 纪大,耳朵背了,我哪需要牺牲我少侠的形象,这样叫你?!” 绿袖睨着他。“少侠?”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呀,我好害怕呢!我方才得罪 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玉面神剑小神医’沈寒天,沈少侠?” 沈寒天一本正经,作揖抱拳。“不敢!不敢!承蒙江湖朋友不弃,给了小的这 么个称号。” “沈寒天,我懒得理你。”绿袖摇头,坐回自己位置喝茶。 沈寒天也跟着坐了下来。“哎呀!这么多茶杯,看来我可惜过一场热闹了。” 绿袖笑笑。“你嫌在大厅里还热闹不够啊?”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着:“正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 “你啊!也算是自作自受少种因得果。”绿袖不大同情沈寒天。 “师姊!你怎么这样说我?好像是我存心招惹她们,活该受罪的。”沈寒天砰 地放下茶杯,背对着绿袖。“好,是我活该,我不该为了你,出卖男色,拉下这张 脸,去打扰蓝家的,反正这几天,咱们干粮也啃惯了,野地也睡惯了,不差多这么 一天晚上。” 他一个人怎样吃睡都不打紧,要不是心疼师姊,听到蓝玉风不在时,他就会离 开了。否则以他心高气傲的脾气,怎么会让蓝采风踹开门赶人。 绿袖软言示弱。“寒天,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姊知道你最体贴了!” 沈寒天冰着张俊脸,就是不开口。 “喝口茶消消气,好不好?”她端着茶杯,绕到沈寒天的面前。 沈寒天心头正委屈着,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来寒天真的动怒了,绿袖只好酸着鼻音。“寒天,你在爹灵前说的话,都不 算数了……你说要爹安心地走,你会照顾我,会听我的话,一辈子都不同我发脾气 的。你真的忘了吗?” 过了一会儿,沈寒天从绿袖手中接过杯子,瞪了绿袖一眼。“算我认栽了!这 辈子就栽在你这个女人手头。” 绿袖眼里闪过抹慧黠的笑。“这也是应该的啦——”当年她不但保住他的名字, 还保住他这辈子的幸福呢!“栽在师姊手中,也不算难听嘛!” 她拉把椅子坐下,继续说着:“方才师姊这么说,也没有恶意。只是想提醒你, 人有时要懂得隐藏光芒。你刚刚露那么一手,不等于告诉所有人,你不只是人品出 众,武艺更是不凡,你叫蓝采风怎么不痴迷于你,又叫那群姑娘们怎么不倾心于你, 这一群女人绕在你身边,你哪得清闲啊?” 沈寒天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我人品出众、武艺非凡这是事实啊,有什么好掩 盖的。” 绿袖耸耸肩。“当然没什么好掩盖的,如果你不怕惹到蓝采风的话。” 沈寒天一时哑口。 “其实,你不是不知道这层道理,只是你生性就爱站在山顶巅峰,就喜欢人们 在后头追逐仰望。我着啊,你天生耐不住寂寞,活该忍受这片嘈杂的。” 沈寒天把茶杯塞回绿袖手中。“说完了?你不渴啊?” “渴啊!”绿袖把最后一口茶给喝干。“你不知道,说话很累的,要换成别人, 我还懒得说上一句呢!” “你啊——”沈寒天揉揉绿袖小巧的鼻梁,“再这么唠叨,就嫁不出去了。” 拿走绿袖手中的杯子,再替她添了口茶。 “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绿袖喝着沈寒天倒给她的茶,幸福地笑着。“我可 以靠你这个‘玉面神剑’啊!强迫你出卖男色,把好看的”玉面‘,换成热腾腾的’ 汤面‘,就不怕挨饿受冻了!“ “出卖男色?你怎么又提这个?!”他没好气地瞪了绿袖一眼道,还不帮我想 想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绿袖装做听不懂。 小时候,沈寒天调皮得紧,常常闯了祸惹恼师父。只要一发生事情,他便拉着 绿袖,问说怎么办。绿袖总一脸义气,搭住他的肩膀,告诉他“祸福与共”。直到 现在,沈寒天仍没改掉这从小养成的习惯。 “我看还是走为上策,才能避开蓝采风的纠缠。” “当然是得走了。”绿袖放下杯子,提醒他。“可你,答应过人家,要等蓝公 子和蓝老爷回来了才走的喔!” “什么?!我有说过啊?!”俊眉全挤在一起了。“这糟了!他们回来了,我 哪走的掉?”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着。 “其实只要你不在乎的话,偷偷地走掉,,也没什么关系。” “师姊,你明知道……”沈寒天白了绿袖一眼。 亏绿袖这时还笑得出口。“知道你是一言千金的英雄少侠,说得出就得做得到。 你看吧——当众人景仰的少侠,一点好处也没有,一点小谎也不能撒,也没有想走 就走的自由。哪像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消失都没人发现。” “师姊,都这种情形了,你还拿我寻开心……”话还没说完,他的眉头豁然舒 展开来。“喔!我知道了,你有主意了,对不对?” 绿袖仰起娇俏的鼻子。“你求我啊!” “哟!你还摆谱?”沈寒天眼睛一邪,低下身来,竟开始呵绿袖的痒。“说! 快说——” “啊!啊”绿袖尖叫连连;一个躲避不及,被呵到痒。“哈哈……”她笑弯了 腰,险些撞到桌子。“说!说了” 沈寒天这才收了手,得意地扬着嘴角。 她嘟起嘴。“都几岁了,还做这种事,羞不羞啊,还说是少侠呢!” 看着沈寒天一眼。“只要让那些姑娘看到你是这德行,就没人会缠着你,谁还 管你几时离开。” 沈寒天作势伸出手来,绿袖赶忙双手护在前面一“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刚 才好几个丫头想向我探问你的事,我怕麻烦,骗她们说,你有了未婚妻,把她们打 发走了。” “我懂了——”沈寒天笑道。“师姊你真聪明,蓝采风要知道我有未婚妻的话, 也没什么心思留我了!可是……” 绿袖站起来,搭着寒天的肩,甜甜地笑着:“没什么好可是的,有师姊在,没 什么圆不了的谎,不管什么麻烦,师姊都会替你扛的。”就像小时候那样。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寒天长得好高喔!她得把手抬高,才勾得到他日 益宽厚的肩膀。 沈寒天忽然抱起绿袖纤细的腰肢。“啊!”绿袖没想到身体会突地腾空。 “师姊对我最好了!”沈寒天抱着她的身体飞转起来,浅绿色的身影旋成一圈 圈的圆,旋出绿袖童年的记忆。 很久以前,沈寒天只要感动,或是高兴的时候,都是这样不分由说,抱着绿袖 飞转着,直到他去游历江湖的那几年后,才少有这样的举动。 绿袖笑着。“蠢师弟,你是我唯一的师弟,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一抹笑 跟着腾起的身子,轻轻飞扬。 ※离开“蓝月山庄”之后,他们向西而行。 半年前, 沈寒天受邀参赛, 为了不让绿袖沉浸在丧父之痛中,他带着她离开 “彤霞山”,参加武林大会。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出远门。沿途走来,秋季赏桂,冬 日寻梅,春天踏青,倒也快活。 这日,他们顺着山路走,风和日丽,苍峦叠翠,落人眼中的是满山的绿。 “师姊,再往前走便是‘绝命谷’了。”沈寒天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都叫‘绝命谷’了,你还走这么快,莫不是赶着去送死?等咱们走到时,当 真是气断命绝了”绿袖的额上已是香汗涔涔。 沈寒天爆出笑声。“师姊,就你会说这种话——”回过头去,轻轻捏着绿袖的 鼻子。“什么气断命绝的。” “多大的人了,流了汗也不晓得要擦。”沈寒无拉起袖子,顺着绿袖的脸颊拭 去汗珠。 春风微微吹着绿袖柔软的发丝,有意无心地轻拂着沈寒天,一抹若有似无的香 气,和着绿袖舒服的笑容淡淡地漾开,温热醺然。 沈寒天怔了一下,突然扬起嘴角。“老女人就是老女人,体力这么差。” “沈寒天!”绿袖举起手来,作势打人。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一脸好笑。“师姊,别骂人,把力气省下来赶路吧!”转 过身去,拉着绿袖往前走。 “这‘绝命谷’的名字,乍看虽然险恶,其实别有洞天,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阳光照在沈寒天的脸上,一片灿烂,他的笑容像个孩子似的。 “怎么说?”沈寒天的背影,为绿袖遮住部分的光,她望着他的背有些失神。 很久以前,都是她牵着他在山里乱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个头渐渐变大, 越跑越快,然后就换成他牵着她了。 “我第一次发现那地方时,心头就想着,一定要带你来要看。”他向来都是贪 玩的,可只要有好玩的,从不曾忘记她的。 “到了!就是这儿!”沈寒天兴奋地嚷着。 绿袖挪身贴靠着沈寒天,低头往下探去。“就这儿?!” 下面的山谷,似乎深不可测,高大的林树杂乱地长着,光影被遮盖掩映,树根 盘根错节,山谷底下发成一片墨黑,阴阴森森渗着鬼气,春光似乎忘了“绝命谷”, 只留给这里料峭的寒意,冷冷地从谷底腾起。 “怕吗?”沈寒天握紧绿袖的手。 “不怕——”绿袖略仰着头,迎上沈寒天的视线。“我是信你的,什么也不怕。” 唇畔那抹笑,说明她对他的信任。 “好!那么我们就跳下去了!”脚下一蹬,两人便跳了下去。 红绿相间的身影,施展着轻功,借力使力,腾跃于树影之间,树被沙沙地踏出 声音,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衣袂飘然翩翩,身形悄然而落。 沈寒天放开绿袖。“我找看看!”谷底低平,他沿着山壁而行,最后停在一个 山洞前面——“就是这个洞!” 绿袖探头。“这个洞?”洞口不大,仅容一人俯身低行,洞的另一头,隐约传 出光亮以及水声。可能是因为山洞狭长幽黯,压得绿袖胸口闷闷的,她深深吸了一 口气。“那我们进去吧!” 沈寒天拉住她。“我走前面,你要小心跟好喔!”跨步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 摇头笑着。“平时叫你好好练功夫,就是不肯。看!才施展点轻功,就脸红气喘的。” 绿袖脸儿潮红,汗流不止。 她擦着汗,颇不以为然,“你是带我来看风景的,还是来奚落我的?” “好,我们看风景。”沈寒天身子一低,遁入山洞里。 绿袖紧随在后,闭锁幽湿的岩壁,形成股压力,闷得她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来, 好在这一段路不算太长,水声起来越大,眼前逐渐光亮。 一出洞口,她吸了口气,让眼前的风景给深深吸引住了———水声哗然,白练 如飞。洞外奇石林立,谷水自天上而来,从削壁残岩中一道道、一叠叠、一层层飞 倾而下,形成一帘帘的瀑布,水势盛大犹如万马奔腾,溅起白浪如花。 “好美喔!”绿袖吞了口口水,一脸难以置信。 沈寒天盯着她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牵起她的手,选了块靠瀑布的大石 头,并肩坐下。 绿袖偏着头,靠着沈寒天宽厚的肩膀,深深吸着每一口甘甜的气息。“寒天, 我好幸福喔!”懒懒地赖在他的身边。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股干净醇厚的甜味,清冽的水气贴着风,沁人每一个毛孔, 绿袖不自觉地闭上眼帘、匀匀地呼吸着。 沈寒天轻拍着她的头。“师姊别睡这儿,会滑下去的。” 绿袖睡眼惺松地瞅了他一眼。“那睡哪儿好?”寒天的肩膀,很好睡呢。 “哪!”沈寒天的嘴角,有抹宠溺的笑。“腿借你枕着。” 话还没说完,绿袖就顺势滑了下来。“寒天最好了!”她笑起来幸福而晕亮。 “我看这辈子,除了我这个师弟之外,没有男人会对你好了。” 绿袖咕哝着:“谁说的!” “本来就是,二十几岁的老女人,还没个成亲的对象。” 绿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真要成亲,还怕没有对象?!”眼前这个还 是她不要的呢!“我只消对人说,我不成亲的话,你这个为人师弟的‘玉面神剑’ 也不敢结婚。自然会有一堆爱慕你的女子,替我找来成群的丈夫,让我嫁都嫁不完 呢!” 沈寒天摇头。“这是什么……”话未说完,俊脸沉凝,暴喝。“谁?”颀长的 身形,斜飞出去,寒光一闪,宝剑出鞘。 绿袖见状,施展轻功,化成一道绿影,紧随在旁。 “谁?”冷然的剑锋,抵着伏在溪畔中的背影;而那人并未闪躲,只困难地挪 着身子,喉问隐约迸出呻吟。 绿袖低身。翻过那人的身体。“寒天,这个人受伤了!” 沈寒天收起剑来,蹲下身来,想检视那人的伤口。 翻过来的是张惨无血色的俊脸,那人一件墨绿色的衣袍,染上斑斑血迹。“救 我……”他突然动了一下身体,紧紧地揪住绿袖的手。 瞧着那男人的举动,教沈寒天的眉头皱了一下。 绿袖被突来的举动吓到,惊呼出声。“啊!”那人眼睛一闭,整个人颓然地倒 在她的怀里。 绿袖脸上忽地飞上一抹红。“公子!”她从没和陌生男子如此接近啊! 瞟到绿袖的羞意,沈寒天眉头皱得更紧。“不过是个贪生的废物。”横手一抱, 将那人从绿袖怀里拉了出来。 “寒天,别这么粗鲁,这位公子受伤不轻。”绿袖的声音充满关怀之意。 “他死了也与我无关。”沈寒天把那人扛上肩头。大步跨走。“我懒得关心这 种贪生怕死的脓包。” 绿袖锁着眉。“人好端端的,自然是贪生,哪有寻死的道理?怎么就把人说成 脓包!”声音里头,也有着几分的不悦。 “这人重伤如此,还未放弃求生,我见他是条汉子,不是个脓包。”绿袖不自 主地便为那人说起好话。 “汉子?哼!”沈寒天忽然停下脚步。“他是汉子,我是坏人,你自己救他去。” 顺手便把那人丢下。 “沈寒天!”绿袖大叫。“你……你莫名其妙!” 她扫了沈寒天一眼,背起那个人,连哼也没哼一声,一步步地走向洞口;沈寒 天一句话也没说,跟着她走到了洞口。 这洞口狭小,背着一个人根本无法通过。 绿袖擦着汗,看着沈寒天还杵在那儿,心头更火,她收了视线,牙一咬,干脆 把受伤的人驮在身上,一步步用爬的,爬了两步,便听到沈寒天的叫声。“师姊!” 洞里回荡的声音,尽是关怀和不舍。 绿袖停了一下,没做回应,继续往前爬,她下定决心,沈寒天若不为他莫名其 妙的行为道歉,她绝不同他说话。 “师姊!”沈寒天焦急地叫着她。 绿袖牙咬得紧,皮肤一阵刺痛,这样爬着,只怕手脚都要磨破。眉头的汗,像 是有意作对似的,趁着她没手可用时,淌进眼里来,她眨了眨眼,忍住有些眼酸的 感觉,继续向前爬。身上的酸痛,还挺得住,可胸口闷痛窒息的感觉,几乎要让她 晕了过去。眼前蒙蒙亮的光,让她想起了娘,娘死前的那一幕。 她吸着气,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捱过去。一手撑起身,一手抱好背后的人, 脚下用力一站,这才爬了起来,可是压在背后的力量,让她失了准头,一个踉跄, 便滑了下来。 “啊!”落地前一刻,软跌在沈寒天的怀中。 绿袖站起身,重新调整她和受伤人的姿势,让那个人的两手安放在自己的肩上。 “师姊,别这样。”沈寒天叫住她。 背好了那个人,绿袖迈开脚步。 “师姊——”沈寒天紧张地叫住她。“我错了”她终于等到那一句,牙一松, 脚一软,整个人跌坐下来。 “你看你!”沈寒天赶紧撑住她,让她和受伤的那个人安靠在树下。 他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拉起绿袖的袖子,轻柔地在刚磨破的地方擦着药。 “啊!”灼痛的感觉,还是让绿袖叫出声来,眉眼鼻全挤在一起。 “呼——”沈寒天小心翼翼地在伤口上吹气,“不痛、不痛……”心疼哪!他 胸口被揪得紧。“师姊你怎么拿自己的身子,和我赌气!” “我不是和你赌气,我是在等你自己认错。”绿袖眼巴巴地望着沈寒天。“你 知道你错在哪?” 沈寒天的手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不知道刚才怎么会怒意横生,说不出 来真正的理由啊…… 绿袖皱起眉头。“你不知道?!” “不是、不是——”沈寒天慌道。“我是说,我不应该……我不应该丢下那个 人不顾的。我是个大夫,不能对病人撤手不顾的。” 绿袖漾着笑。“你知道就好了!”她的眼瞳忽然一黯,声音低低沙沙的。“你 是大夫,是一些人活下去的希望。活下去对很多人来说,都不容易的。”娘和爹死 的时候,她就在身边哪! 沈寒天抬头看着她,眉头皱得紧。“师姊,别用那种口气说话,怪吓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不祥的感觉。 “以后你高兴我做什么事,我就做什么事,要我救谁,我便救谁。什么事情, 我都依你,别再冒出那种让人心底发毛的口气。”“绝命谷”的风,渗出阴冷的气 息! “傻寒天……”绿袖笑着,挽上他的肩膀,额头轻轻地点着他的额头。“尽说 些孩子气的话。” 绿袖的气息,温热而芬芳,暖上沈寒天的心头,他的脸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红 色,一瞬间,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走了!先想个法子救人吧!”绿袖巧笑盈盈。 ------------ 寻爱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