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四方觊觎的方志(8) “你能跟我干吗?”赵致庸问。 “干什么?”丁盛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有一个组织,为暨南大学图书馆收购古籍的,想请你过来帮忙。” 丁盛迟疑了一下,他并不了解赵致庸,而且他现在正替威廉工作,酬劳不错。 赵致庸看出了他的心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你想好了可以按 照上面的地址找我。” 丁盛把花了七千多元竞购《澹园集》的事告诉了威廉。威廉仔细一算,除掉 运费和其他成本,自己在这部书上赚不到什么钱,大发雷霆,他告诉丁盛他不打 算交付余款,甘愿赔了订金。丁盛明白这事做得不妥,但是他劝说威廉硬着头皮 买下这部书,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们就会失信于人。威廉警告丁盛不要自作主 张,丁盛心里烦闷,从威廉家出来,天气闷热,街上没有什么人。他忽然觉得上 海虽大,却没有他的归宿。在这里他没有亲人,没有女人,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 遇到烦心事不知道向谁倾诉。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去莫问阁坐坐,那里毕竟比较 熟悉,待着也舒服。 莫问阁的伙计马六看见丁盛,立刻笑脸相迎:“丁先生你好。” 丁盛被他的笑脸感染,心里也不那么烦了,说:“最近有什么好书?” 马六说:“都在架子上,过会儿我给你拿书目看看。” 掌柜桂浩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丁盛没话找话,和他聊了几句,又坐在 门口,接过马六递来的书目,粗略地看几眼。 马六想起一件事,问:“丁先生,我记得你说过,刘承乾的书是你收了吧?” “是啊。”丁盛心不在焉地说,“怎么了?” 马六说:“有人说刘承乾把书卖给日本人了。” “谁说的?”丁盛的手直颤。 “四马路的人说的。” 丁盛正想细问,赵致庸从街上跑进来,看见丁盛坐在屋里,急忙说:“丁盛, 可找着你了,刘承乾出事了!” 丁盛一下蒙了:“出什么事了? ” 赵致庸说:“你快跟我走。”他们坐上一辆黄包车,朝刘承乾家跑去。刘承 乾家的房门虚掩着。门口洒落几滴血迹。他们推门进去,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 光线最明亮的卧室中央,有一把带血迹的菜刀。卧室、厨房、卫生间和凌乱的书 房,都没有人。卧室的床头用杯子压着一封信。 赵致庸把那信递给丁盛,丁盛哆哆嗦嗦地接过来,竟是一封血书。上面用血 写着: 吾至爱之书竟落至恨之人手,究非天意,实乃我命。三十年来,吾南北求索, 耗资巨万,乃有今日规模,而家财荡尽,妻苦子穷,颠沛流离,却命殒敌手。三 十年来,吾屡受小人之骗,未尝有防人之心,不期终被小人所害。吾幼读孔孟, 受忠恕仁爱之道,所以不怪丁盛,唯有自责而已。所遗图书,全部赠予赵致庸先 生,绝不许落入日本人之手。 钱塘刘承乾绝笔 丁盛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刘承乾家附近找人。傍晚 时分,有人在黄浦江船坞边发现了刘承乾的尸体,租界的巡捕把尸体打捞出来。 他们闻讯赶来,刘承乾静静地躺在黄浦江边,浑身湿漉漉的,几个渔民围着他, 他的额上有三条外翻的伤口,像三块泡过的烂肉。巡捕推断这是刘承乾首先用菜 刀砍自己的脑袋,没有死成,后来跑到江边跳了河,伤口被鳗鱼啃噬,所以才成 了这种样子。丁盛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夕阳如血,江水如碧,一艘挂着美国星条旗的商船呜鸣着滑过水面。他记得 刘承乾说过,他从来不吃鳗鱼,因为他看过国军士兵的尸体被鳗鱼啃噬,现在他 的尸体同样被鳗鱼啃噬,好像冥冥中有天注定。他仿佛听见刘承乾说,“三十年 来,吾屡受小人之骗,未尝有防人之心”,“不怪丁盛,唯有自责而已”,禁不 住再次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