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接到河西农民在春江二桥闹事的消息时,栏目组只剩三个人在家。一组去采访
一起鞭炮厂爆 炸事件;另一个组在河东分局跟民警们一起调查近期刚发生的用迷
幻药进行抢劫诈骗活动的 犯罪活动。由于案子没有破,组里的几个人只有跟着民
警采访一些受害者。案子又连续发生 了两起,沿江大道一起,群众艺术馆门口一
起。 值班编辑对我说,农民事件肯定报不出来,家里又没人,我们就不去了吧?
我说,拍些画面 回来吧!我们用不上,其它地方也许用得着,当资料保存也行。
你就留在家,我去吧!他说 ,偷拍设备他们带走了。我说,就用那台松下DV普
洛。他就从柜子里把那台掌上摄像机给 我,说,小心点,农民兄弟已经成熟起来
了。
我也是农民的儿子,来自大山深处的农家,对于农民的关注,比《真相》播过
的任何一个案 件或社会事件都尤其深切。栏目有一度对一些坑农害农事件作过连
续报道。尤其对一些农民 减负问题进行过一次从下而上的调查。引发那一次调查
的是远离省城的一个叫文竹的小镇发 生的农民群体事件。那次事件发生在中央刚
刚开过的农村工作会议不久。会议上领导人一再 强调减轻农民负担的重要讲话以
及国务院对农民减负的七条具体措施正在逐级传达,文竹的 农民群体事件就发生
了。这件事情是由生猪屠宰税引发的。文竹地处山区,上世纪之初 ,北上长征的
红军曾在这里与敌人周旋,在这片山岭之中平均每户有一人参加中国工农红军 。
但是这些走出去的年轻农民,大多数倒在了长征路上或以后的抗日与解放战场上。
文竹自 古以来就有养鹅的传统,成群结队的白鹅灰鹅在太阳出门的时候就被村民
赶到山野和水田里 ,当它们在夕阳下归来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文竹人对猪没有
对鹅的耐心,整个乡镇基本上 不养猪。但是,在乡里征收的生猪屠宰税却是按人
口摊派的。矛盾就是这么引发出来的,因 为县里其它乡镇的做法都是如此,因而
文竹在向农民征收该税时,态度强硬。不交就到农民 家里抓鹅、挑米、搬电视机
等。这样在一个文竹赶集的日子,当村民把那些白鹅摆到圩集上 出售时,被乡里
的工作队大多数收缴充税。农民们情绪激烈,冲进乡政府抢自己的鹅,与工 作队
的人厮打,后来,便发展为赶圩的农民冲进乡政府砸东西。我们赶到那个叫文竹的
地方 时,乡政府像龙卷风袭击过一般,瓦砾遍地,乡里的干部心有余悸地说,简
直都是暴徒,见 人就打,见东西就砸。事态很快就平息下去,省里的工作组在有
关领导批示后很快就到了文 竹。关于落实中央有关农民减负政策的调查就这样开
始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真相》 栏目组一共做了三期节目。但是,没有一
期播出过。" 为什么?" 我问频道总监,他说:" 你去问主管副台长。" 主管副台
长说:" 你去问台长吧。" 台长说:" 你为什么不可以找一 些减负做得好的典型
宣传呢?你不要走错了路子,你要告诉你属下的那些人,不要让他们成 为暴露狂。
"我无言以对。
我到达春江二桥的时候,河西的农民静静地坐在通车不久的大桥之上。与这座
斜拉钢索大桥 如虹的气势相比,这百来个农民显得很渺小,但和以往不同的是,
这些农民显得很有组织和 耐心。他们静静地坐在连接桥与收费站之间的引桥上一
派心平气和,完全没有表现出激烈的 情绪。桥上这头已经有交警和武警组成的整
齐的方阵在阻拦那些农民们过桥到市区,但他们 好像也没有进入市区的打算。只
是让几个领头的人跟市里几个干部说话。我走到那几个农民 领头人身旁时,他们
正在对市里一个副秘书长说:" 我们不跟你谈,你说话不管用。叫市长 来。" 秘
书长说:" 市长在中央党校学习。" 农民说那我们就等他从中央党校回来。这时
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年轻干部,对农民说:" 有什么要求你们对我说。" 农民疑惑地
看着他。 秘书长过来说:" 这是我们新来的副市长,唐湘育。" 农民说:" 你说
了能算吗?" 唐湘育 说:" 如果超出了我的权限,我可以向省里汇报。" 农民说
:" 很简单,就是把这个收费站 移走。我们原以为建了桥方便了,没想到,每天
出门都要留下买路钱。" 唐湘育说:" 桥的 人行道又不收费的。" 农民说:" 我
们这边村子共有几百辆机动车,我们承受不起。" 唐湘 育说:" 这座大桥是贷款
修建的,当然要靠收费来还贷,收费政策也是省里定的,收费归大 桥管委会负责,
我们可以跟管委会商量一下,适当减免你们部分费用。""我们不相信。" 农民说。
这时,手机响了,唐湘育走到一旁接电话。神情有些焦急。一会儿他便过来,
说:" 农民兄 弟,你们的要求,我们理解,但这种做法是不妥的,这一阻拦,连
市里的交通都阻碍了。是 不是这样?现在我跟你们一起到村里去。同时,我负责
把大桥管委会的有关同志一起请到, 我们一起商量这件事。如果商量不出结果我
就不离开,好吗?"
农民说:" 我们又不是要你作人质,我们只要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了,我们立
马回家。" 唐 湘育看了一下那些安静地坐在桥面上喝着矿泉水闲聊的农民们显得
异常焦灼,他把副秘书长 拉到一边说:" 乡里的头头来了吧?""乡里的倒是来了,
可是几个村支书却找不到,电话 没人接,手机关机,这些王八蛋肯定是故意躲起
来。""那就让乡里把人领走。" 副秘书长 说:" 乡里能领得走还会等到现在?"
他的脸上出现了对唐湘育讥笑的表情。" 那你去跟大 桥管委会的人联系一下,让
他们出面做些解释工作。" 秘书长说:" 他们都在现场,一开始 就说了半小时,
根本没用。要不让武警和公安把他们遣送回家。" 唐湘育说:" 不能这样做 。"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新闻中心的老周从省里另外一个城市打来的,他说,
你现在是不是 在二桥。我说:" 你怎么知道?" 他说:"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
桥塌了。" 不是,我说是 一群农民在这里静坐要求撤收费站。老周说:" 妈的,
这些人真会挑日子。正赶上今天。" " 今天怎么啦?" 我问。老周笑道:" 有位重
要领导今天刚视察完这里。正准备到省城里来 ,春江二桥还是一个点。这会儿省
长正在急得跳脚,省里正在考虑改变线路,不过估计不可 能,这位领导同志的脾
气你是知道的。"
回到人群里,我接着拍了一些农民静坐的画面。这时就有几个说笑着的农民倏
地站起来冲到 我面前,用手挡着镜头:" 不准拍,不准拍。" 接着又有几个农民
站起来,叫着:" 拍什么 拍,把他的家伙砸了。" 说完就来抢设备,我一边往公
安队伍里退,一边挡着几只粗野地抓 扯设备的手,另有一只脚在我的腰上狠狠地
踢了一下,我便倒在地上,几名干警冲过来举起 了警棍,那几个人才骂骂咧咧地
走开去,回到静坐队伍中。这时候,唐湘育走过来,扶起我 对身边的人说," 赶
快,扶他到医院里去检查一下。" 然后,我就被架上了一辆警车,这辆 警车便一
路警笛地把我送到了人民医院。
后来的事情据说解决得较为顺利。在警车把我送走的同时,一位副省长立即就
赶到了。他把 大桥管委会的主任找来问了一下,如果把收费站往后移一公里,大
约每年减少多少收费,主 任粗略地算了一下说:大概三四十万。这样,副省长在
请示省长后当场拍板收费站往后移一 公里。拆除和重建收费站的费用由市里解决。
副省长说,请大家相信我,我这个决定是请示 了省长的,一个星期之内实施。请
大家回去吧!副省长说过不久,就见到黄沙洲村的黄水苟 书记急匆匆地赶过来,
冲到人群里骂着:" 你们这些婊子养的胆大包天到这里来干什么,都 给我回去。
"人群对他的愤怒报以轰然一笑,然后慢慢站起来散去。黄水苟在一个农民(不 是
踢我的那个农民)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说:" 你的屁股是生疽了吧!也敢坐到这里
来。" 那个农民咧着大嘴无声地笑着走了。黄水苟便到领导这边来点头哈腰地说着
:" 对不起,对 不起,我回去收拾他们。" 唐湘育说:" 黄书记,你来得真是时
候呢!" 很快,大桥就恢复 了通车。
我在医院躺了一个下午就回去了。栏目组的人知道了都义愤填膺。几个记者给
分局刑警队的 兄弟打电话,请他们照录像带里的面孔抓几个过来关几天。台长也
到办公室来看我,说:" 我给市里打过电话,一定要严肃处理打人者,维护记者的
合法权益。" 我说:" 算了,伤得 不太重。" 台长走后,我就到机房里去看他们
拍回来的用迷幻药抢劫和诈骗的片子去了。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