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果然如二太太所言,今年是个好收成。保和堂单单夏粮就把春天放空的粮仓填 了有五成,还有秋粮没有收呢。如今玉米棒子已经从玉米秆上沉甸甸地裂斜出来, 摇摇欲坠,粗实的谷穗子晃悠着直往地上扎,黍子已经成熟,像一束束金光灿烂的 公鸡尾巴,整个田野里到处飘荡着粮食成熟的甜丝丝的清香味,而瓜果的好味道也 随风弥漫,无孔不入,所有人都被秋天的气息搞得醺醺欲醉。 保和堂在这个秋天里除了按时令拾掇地里逐渐成熟的庄稼之外,另一项工作还 是家族人事关系的统一。收庄稼是长工房的事,关键是带工的老佟合理布置人力。 统一人事关系是大老爷蒋万斋的事,关键人物仍然是二太太。过了二太太这一关, 丝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让大老爷稍稍宽心的是二太太已经答应生了孩子再说这件 事,这无疑使好事多磨的大老爷看到了一线光明。 二太太的心思不在改嫁大老爷蒋万斋这件事上,她全身心的精力都集中在即将 出生的孩子身上。二太太的肚子比一般孕妇显得大了些,所有喜欢猜测的人都怀疑 是个女儿,男儿羊水少,女儿羊水多嘛。 但是二太太很自信,她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对亭儿说,给你生个兄弟,你信不信? 亭儿当然说信。 已经到了深秋,天气完全凉下来,但是二太太依然喜欢在晚饭后让绫子和田嫂 把桌子摆到院子里,桌子上放两碟小点或者新鲜的炒豆子之类的东西,还要沏一壶 热茶,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亭儿和绫子田嫂坐红木杌凳儿,二太太坐宽大的红木 太师椅。天上的月光虽然依旧皎洁柔媚,但已显出秋天的清冷。二太太给她们讲一 些遥远而悲伤的故事。夜晚再凉一些的时候,锅里温的洗脚水也已经热了,炕也暖 了,于是就收摊子。 因为没有其他的事项,二太太和亭儿好伺候,绫子跟亭儿说,二太太真好!她 都没觉得自己是个使唤丫头。 亭儿对她说,说是干妈,可她比我的亲妈都好。事实上亭儿基本上不记得她的 亲妈是个什么样儿了。 亭儿的话让绫子生出深深的羡慕来,绫子当然记得母亲,她的母亲是被她抽大 烟的父亲逼死的,那时她八岁,也跟亭儿这么大。绫子跟两个姐姐说,早晚有一天 她会把父亲推进井里淹死。她的两个姐姐都胆小怕事,不敢听她胡言乱语,担心被 父亲听到会招来大祸,但绫子一直把这个计划在心里藏了好多年。当然,绫子的计 划没有实现,因为她的狼心狗肺的父亲在她还未寻到机会之前,六十块大洋把她们 姊妹三个卖了,卖给了山里的保和堂蒋家,她现在的主人是蒋家的二太太。 二太太没在意绫子有什么想法,她喜欢绫子的机灵,现在看来手脚也蛮勤快, 一个使唤丫头,这就够了。二太太拖着个大肚子,什么都懒得动,有了绫子和田嫂 她省了好多心。大太太也时不时地过来看二太太,并且嘱咐绫子好好伺候,但不提 关于改嫁给大老爷做二房的事。大太太关心二太太有时是发自内心的。 二太太想着即将出生的儿子,全身上下都沉浸在幸福之中,脸上洋溢着欢欣微 笑,用手轻轻地在肚皮上抚摸,她能感觉到儿子在伸胳膊踢腿,顶撞得心口咚咚地 响,你这个要命的小心肝!是不是要把妈踢死你才心甘! 二太太仿佛看到了儿子那张聪敏活泼的脸儿,眼睛黑亮亮的像井水一般透澈,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和一双胖乎乎的小脚,每个指关节都陷着一个小酒窝儿。儿子用 嫩嫩的小手抚弄她的脸,拿湿乎乎的嘴巴用力吸吮她的乳头,并且还用一只小手顽 皮地玩弄她的奶子,二太太整个身心都给这个儿子弄得激动不已,难以平静,她在 心里喊,儿子,我的儿子! 更多的时候,二太太是口中哼一首无名无词的小曲儿,悠悠扬扬,唱给她的儿 子,这个时候儿子总是很安静,仿佛在静静地听。二太太哼完了曲儿,就问儿子, 妈唱得好不好听?然后她感到肚子里的儿子就剧烈地蠕动几下。二太太说,心肝, 好听,妈听到了你说好,等你出来了,妈天天给你唱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