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二太太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二老爷这夜破天荒地守在她的身边没有出 去,他身上披着一床被子,丝纹不动地坐在二太太的身边,像个做法事的老道。灯 光昏暗暗的,二太太以为是在做梦。你没去押宝吗?二太太问二老爷。 二老爷说,你醒了?饿不?我让秀儿去灶房里给你熬一碗汤。汤就是面条,在 太行山有一些地方是这么说的,八十年以后仍然是这么说。 二太太说,我不饿,有点苦,嘴巴里苦。 二老爷说,那是那会子给你喂的药,喝口水漱漱就不苦了。二老爷把抱在腿裆 里的茶壶提出来,给二太太倒了半碗茶水,又把茶壶放回腿裆里。 干吗放在那个地方?二太太问。 二老爷说,要不就凉了,还得烧。 你把茶壶拿了,把我抱起来喂我喝,二太太说,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动不了。 二老爷就把茶壶从腿裆里提出来,放到炕桌上去,然后用一只胳膊把二太太扶 起来抱住,一只手端了碗喂二太太喝水。 二太太喝着碗里的茶水果然是热的,喝了几口,嘴里就不那么苦涩了。我不喝 了,她说。 你的身上怎么这么烫?二老爷又把二太太放下,给她盖好被子说,我去镇口上 等穆先生,等了好一阵子也没等上,怕是不回来了。 二太太说,大老爷给我看过了,没事,你别操心。二太太很感动,她没想到二 老爷会为了她黑着天在镇口上等穆先生,这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他会看什么病!二老爷说了这句话就隔着窗子喊秀儿去灶房里给二太太煮汤。 秀儿睡在东边的厢房里,他们听到秀儿开门关门的声音。 你咋的没去押大宝呢?二太太又问这句话。 不去,二老爷说,没钱了。 二太太就笑了,说,你一直是没钱的。 二老爷说,我没本钱,要是有本钱的话我就能翻本,早发财了,我是个穷耍钱 的。 二太太说,有多少本钱你也会输掉,没听说谁押宝发了家,以后别去押宝了, 帮大老爷打理打理产业,好歹你也是蒋家的男人。 二老爷用一只干鸡爪一般的手抚摸了一下二太太的娇嫩脸颊,用从来没有过的 深情说,你真是个好女人,但是你不懂,我是个废物,没用,小时候也没好好念书, 不像大哥那么用功,老爷子说我无可大用,其实我连小用也没有,我是个废物,你 嫁了我算是赔到姥姥家去了,我除了押宝什么也不会。事实上二老爷只会看宝案子, 不会押宝,押宝从来没赢过,说这些二太太不懂。 二太太用一只白皙而纤巧的手握住二老爷干鸡爪般的手说,只要你务正业,就 是下地做活也好,我又不嫌你。 二老爷抚弄着二太太那只柔软秀美的手把话题岔开了,秀儿咋这么半天也不回 来?那柳老疙瘩准是回家去了。 柳老疙瘩是蒋家小灶上的厨子,保和堂的大灶有好几个,一般都是女人做,不 要求有多高的手艺。蒋家主人和使唤丫头吃小灶,长工护院和作坊的师傅伙计吃大 灶。在长工房大灶上做饭的是两个莽妇和黑丫头,黑丫头是药铺穆先生的女儿。 秀儿回来了,手里捧着一碗鸡蛋荷包。秀儿说,柳老疙瘩没睡在灶房里,可能 是回家去了,是我自己煮的,把他罐里的五个鸡蛋都煮了,等我往里面搁上红糖。 二太太硬撑着吃了两个红糖荷包蛋,然后就不吃了,她依旧烧得不轻,又躺下 睡了。 秀儿让二老爷把剩下的三个荷包蛋吃了,二老爷吃了两个,又让秀儿吃另一个, 秀儿就毫不客气地吃了,吃完了还不住地吧咂嘴。秀儿最喜欢吃的是荷包蛋。 二老爷把秀儿打发去厢房里睡觉,自己裹了被子守在二太太身边,看着她昏沉 沉地睡,心里忍不住急,就骂穆先生,这个招摇撞骗的王八蛋,看了病不回来,肯 定是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这个南蛮子!这个老不要脸的!这个老骚巴。骚巴是公 羊,玉斗这一带都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