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穆先生是南方人。这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穆先生还年轻,是个江湖郎中, 蒋家老太爷见他医道不错,人品又好,就把他留下开了一间药铺子,在这之前玉斗 没有药铺。后来穆先生就在玉斗住下来,做了李家的倒插门女婿,并且有了黑丫头。 穆先生不是老骚巴,也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那是二老爷为二太太的病心急,迁 怒穆先生。如果不是病人严重,穆先生从不在外过夜。 二老爷骂得不耐烦了,就一头杵在二太太身旁睡了,然后他梦见自己押了个独 门幺,赢了满怀白花花的银子。 二老爷醒了的时候,穆先生刚刚给二太太把完了脉,他用一块手巾擦着手说, 大老爷的方子没错,接着煎了给二太太喝,这病不轻,恐怕得多吃几副才行。此时 天已大亮,阳光已经透过窗纸白晃晃地照在墙上了。大老爷和大太太都站在旁边, 这让二老爷很不好意思。 大老爷看二老爷醒了,就说,这才像样些,太太有病再要出去耍成何体统?这 是大老爷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兄弟比较严厉的训责了,一般情况下他对二老爷的事不 闻不问。 二老爷对此并不领情,他在心里给大老爷下的结论是道貌岸然,借着把脉摸兄 弟媳妇的手腕,这又成什么体统?但二老爷没把这话说出来。 这时大太太就说话了,还不快起来,好意思还在炕上躺着?大太太平时对二老 爷还是很好的。 二老爷就跳下炕来了,他昨天晚上没脱外衣。翻在炕上的棉被像个长虫皮,秀 儿就赶紧把被子叠起来。二老爷盯着大太太的胸脯想,哪天找个因由摸你的奶子, 看你丈夫什么滋味。这念头很古怪,二老爷觉着好笑,差一点笑出声来,但是他控 制住了,他说,大家都到那边堂屋里坐。于是大家从里屋出来,坐在堂屋里喝茶, 没有人知道二老爷肚里的鬼胎。 无论二老爷对大老爷有什么看法,穆先生却对大老爷治病救人的行为给予了中 肯的评价。这病如果耽搁一晚上,很可能转到内脏去,那治起来就更不容易了,事 后穆先生就是这么对大老爷说的。大老爷想了想也觉得好险。 尽管如此,二太太仍然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等她能够软绵绵地从炕上爬起来 的时候,银杏谷院里的一株桃树已经结果了。 大太太每天至少要来银杏谷好几趟,除此之外,她还要照顾已经半年多不出门 的老太爷蒋翰雉。老太爷也身体不好,但还是让杏花搀着来看过二太太,这都是令 二太太非常感动的事。 二老爷基本上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规律,昼伏夜出,不同的是半夜里他都回家 看一次二太太,叮嘱秀儿要尽心伺候二太太,有时候还会往秀儿的手心里放一块柿 饼儿,但这样的时候不多,因为二老爷极少赢钱。 二太太即使在好的时候也很少在蒋家大院里走动,她不知道保和堂大院里究竟 有多少间房子,有多少四合院子和月拱门,也不知道那些护院和下人们都是住在哪 里。不是因为二太太性情懒惰,实在是她怕听到有人说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之类 的话来,二老爷实在不是一个争气的角色。但是,现在大太太的真诚给了她信心, 大太太说,妹子,让秀儿搀着你在大院里走走,兴许就好得快些,你看你身子弱得 这个样,让我着急。 于是,二太太就让秀儿半搀半扶地在大院里四处逛逛,她现在确实很虚弱,以 前红润光滑的脸蛋已经憔悴了很多。 秀儿说,我们去前面看看,前面热闹。秀儿说的是长工房和护院房。进了蒋家 大门,左右两边的院子里住着护院的高鹞子他们。 二太太开始有些犹豫,后来想着去看看可能会是很有趣的事,于是就同意了。 她们首先到了长工房,正碰到伙房做午饭,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人正用大笊篱往 一只笸箩里捞小米干饭。金黄色的小米干饭冒出团团热气,蒸得两个女人面红耳赤。保 和堂的长工房每顿饭必须有饽饽或者小米干饭,农活重的季节还要有熬菜,一般是 萝卜白菜,多放一些猪油,平时是吃咸萝卜,但饭是任你敞开肚皮吃的。有关蒋家 长工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的说法,即使在五十年以后的忆苦思甜时,同样是 被我们的长辈彻底否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