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老爷和二太太中间隔着一张八仙桌子,谈的都是一些家常什么的,有时也说 天津北京和保定的买卖。二太太极少说话,虽然手上在做针线活儿,但还是在认真 听大老爷说话。有时二太太也说自己的看法,但都是在大老爷问她的时候,而二太 太一旦发表了意见,大老爷总是点头,表示肯定。有时也谈到孩子和二太太的身体 状况,总之整个谈话过程都充满了温馨。大老爷在二太太这里每次呆的时间并不长 久。 绫子跟亭儿说,大老爷应该是很喜欢二太太才是呀,可是却从不住在二太太这 边,这是咋回事呢? 亭儿冲绫子瞪了眼睛说,绫子你别胡说八道啊!大老爷咋会住在我妈这边?我 妈的丈夫就是我干爹,是二老爷,二老爷死了,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告诉我 妈,看不揪了你的舌头才怪。亭儿的话有一半是吓唬绫子,她并不想把绫子的话告 诉二太太,她不想让妈生气。 绫子果然吓坏了,央求亭儿说,你别告诉二太太,我不知道二老爷死了的事, 我以为二太太就是大老爷的二房呢。 亭儿丢下一句,你要再敢胡说我就告诉我妈!然后就走了。亭儿的盛气凌人让 绫子很气馁。 绫子有一次听丝红说,亭儿原先只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小要饭的,爹妈都死光了, 大老爷收了她本来是要做使唤丫头的,后来二太太认了她做干女儿。 绫子想,一个要饭吃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了保和堂的大小姐了,她可以神气 活现地来指使使唤丫头了,这是她的命好!绫子告诫自己以后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绫子的大姐缎子跟她一次不经意的闲聊,使得绫子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 的认识。 缎子跟绫子说,你可别老是听丝红在那儿瞎咧咧,她早晚也是大老爷的小老婆, 以后也是我们伺候她,到时候又有的好瞧了,这个大院子里怪事多着呢。 这消息确实让绫子吃惊不小,她的确没把丝红放在眼里,除了她早到保和堂之 外,没有什么可以比绫子更优越的,可是她以后也会成主人,绫子为什么就非得当 使唤丫头呢?这个念头不能不使绫子想得更深更远一点。 绫子的想象很凌乱,也很遥远和不着边际,甚至很幼稚,接下来就生出许多烦 恼。 这时候天气已日渐寒冷,忽然有一天,铅灰色的天空飘下精灵一般的雪花来, 于是人们倏然醒悟,民国七年的冬天就这么不易察觉地来了。 因为冷,二太太极少出门,在屋里也闲得慌,就让绫子去找高鹞子领了些粗布 和棉花瓤儿来,跟田嫂一起做了两身棉衣裳,一身给亭儿,一身给郭嫂的儿子郭雀 儿。 郭嫂出于感激,把二太太这边所有的家务活儿收拾得干干净净。绫子却假装看 不见,极少搭帮手儿,其实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二太太见绫子心思不安稳也懒得说,心里只想着生娃儿的事。按着推算,到了 十一月就临产了,想得深了,除了幸福之外,还有一些惶惑,这感觉常常让二太太 夜不能眠,而肚子里的小家伙还不时地踢腾。 大太太依旧天天过来看二太太,除了不厌其烦地叮嘱绫子田嫂和郭嫂小心伺候 之外,就是问长问短,有关分娩的事查问得事无巨细,最后让懂接生的黄嫂也住到 二太太这边来,跟郭财媳妇睡到东厢房里,二太太只要有一点临盆的动静就可以听 到。 大老爷由经常改成每天过来看二太太,见了二太太总是满脸关爱之情,也不谈 家常,只问肚子里感觉咋样,大太太早把什么都准备妥当了,大老爷只是来看看心 里就塌实了。二太太还是像往常一样到堂屋里陪陪大老爷。大老爷见二太太困难, 就呆得时间短了,怕反而影响了二太太休息。 既然二太太挑中绫子,绫子自然是乖巧机灵的丫头,大老爷每次来二太太这里, 绫子沏茶抹凳子的总是抢在前头,这让大老爷也看着舒坦,甚至连田嫂也觉得绫子 着实是个好丫头,只有亭儿心里有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