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丫头正在往瓷盆里切咸菜,一抬头就看到了二太太,赶紧把手里的活停了。 黑丫头说,二太太来了!语气很恭敬。 二太太说,散散心,憋在屋子里难受。二太太有点喜欢黑丫头,尽管在这之前 她极少有机会跟黑丫头说上话,她感觉黑丫头诚实。但是,黑丫头的诚实马上让二 太太陷入了尴尬至极的境地。 白三哥说,二太太是在赶娘娘庙那天给吓出来的病,真的是这样吗?黑丫头问。 二太太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是秀儿机灵,给黑丫头丢个眼色,说, 胡说八道,白老三最能胡说八道!又不是光二太太一个人,再说又没有伤着二太太 一根头发,有什么害怕的! 黑丫头就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她怕二太太生气。黑丫头不是个聪 明的姑娘,要不穆先生也许会教她药理什么的。这只是后来人们的推测,那时候几 乎没人听说有女人行医的。 黑丫头的话多多少少地给二太太和秀儿扫了兴。秀儿说,二太太,我们去看高 鹞子他们练拳脚吧,可好看了。 二太太说,好吧。 于是她们从伙房里出来了。这期间那两个捞小米干饭的人高马大的中年女人从 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捞小米干饭是一件要求精力集中的事,要掌握火候,捞得早 了夹生,捞得慢了就成粥了,好的小米干饭吃在口是粉腾腾的感觉。 长工房的院子很大,东南角贴着围墙是一排牲口棚,喂着骡子驴和牛,除了东 家和白老三之外,没人知道保和堂到底有多少头牲口。西边一排瓦房是长工们睡觉 的地方,紧挨着是伙房,东边是放农具的敞棚。整个院子是打谷场,和保和堂内宅 相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角门,蒋家的长工和牲口不进出保和堂的正门,他们走另外 一个门进出,这样一来,在保和堂大宅围墙里边的长工大院其实是相对独立的,就 像后来国家某个大机关里下辖的处或所,负责处或所的人叫处长或所长,而蒋家长 工房里负责的人叫带工的,带工的基本上全权负责东家田地里的所有农活,并负责 管理所有长工和短工。带工的必须是庄稼把式,否则无法行使权力,基本条件是必 须每样农活给长工们做出榜样来。带工的不等于狗腿子,除了年终时东家给的工钱 跟长工们不一样之外,带工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农民。蒋家的带工的每年都是同一 个人,名叫老佟。 二太太和秀儿出了长工房的大伙房,听到几声嘶哑的猪叫声。秀儿说,长工房 这边最里面是猪圈,东家的猪都养在那儿,有十几头,都是肥滚滚的,喂猪的人外 号叫猪蹄儿。作为东家的二太太对这些却一无所知。 黑丫头也跟着她们从伙房里出来了,她认为作为东家的二太太在离开的时候是 需要送一送的。秀儿对黑丫头说,你回去赶紧做饭吧,我陪二太太转转。黑丫头就 有点傻傻地笑。 这时,就听得大墙外面叭的一声脆响,牲口在咴咴地叫着。黑丫头马上来了精 神,用炫耀的口气说,是白三哥回来了,他的鞭甩得跟放炮仗一样,真厉害! 果然,一辆大骡车从侧门驶进了长工房的大院子,赶车的人正是白老三。白老 三驾车一般很少乘人,更多的是春天往地里拉粪,秋天往回运粮食,只有农闲的时 候或是有急事必须要坐车的情况下才乘人,乘人的时候是一套带轿篷子的车。白老 三今天往地里送粪,车上还带着一股腐败泥土的气味。 白老三看见二太太,没有卸牲口就赶紧跑过来问候。他说,听说二太太病得不 轻,可不是把个花团儿似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了!白老三的话说得有些不知轻重, 要知道二太太是东家,他的话多少有点调戏的味道。 然而,二太太并没有留意白老三的话,即使她注意到了也不会相信这个流浪汉 胆敢对衣食父母般的东家太太图谋不轨。 白老三是房山人,流落到玉斗的时候身上穿着一把布筋筋,走路的时候可以看 到裤裆里的东西东摇西晃。大老爷就让人给他拿了一条粗布裤子穿上,说这样才雅 观些,然后又问他有什么一技之长,白老三说会摆弄牲口,于是蒋家大老爷就把白 老三留在蒋家摆弄牲口,每年开的工钱比长工们要高。大老爷曾经对白老三提出过 倒插门的建议,只是暂时还没有实质性地着手这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