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太太在经过几昼夜的苦思冥想之后,毅然决定丝红应该留下来执守保和堂, 理由很充分,首先一路颠簸之苦容易让胎儿流产,再者保和堂无论如何应该有个当 家的守着。说到进香,每年都有三月初三,每年都有娘娘庙,观音娘娘每年都会以 大慈大悲之心关怀她的善男信女们,丝红完全没有必要跟大太太和二太太凑在一起。 所有人都对大太太的决定由衷地赞赏,包括二太太。 尽管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走出过玉斗的丝红曾经为去南城寺娘娘庙进香的事激动 得夜不能寐,但是在听了大太太的决定之后,除了表示听大太太的话之外,连失望 之意都不能表现出来。对丝红来说,大太太的所有决定都是天经地义的正确。 然而,在这次娘娘庙还愿过了七八个月之后,事情的结果让大太太悔恨终生, 原因是丝红难产。 丝红腆着大肚子在炕上痛得满脸冒汗珠子的时候,大太太并没有看清事态的严 峻。 黄嫂再次用手摸过丝红的肚子之后,跟大太太说,胎位有点儿不大对。 大太太就慌了,让人赶紧去请穆先生,这时大老爷已经坐在堂屋的红木椅子上 了。 穆先生当时正在保和堂的药铺子里跟孔先生下棋,因为一条驳腿马吃车的事, 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听了绢子的话,不敢拖沓,紧着赶到保和堂来了。 穆先生一进门,就听黄嫂带了哭腔儿说,一条腿,一条腿,出来了一条腿!包 括二太太在内,几个女人已六神无主,乱做一团,只有大老爷面色铁青地坐在堂屋 的红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穆先生被请进产房的时候,大老爷突然一把拉住他,对穆先生说,你要知道这 母子二人对我和保和堂何等重要! 穆先生说,怕是我也难行,看看再说,看看再说。然后就进了产房。 其实以大老爷对医道的修为,早就知道丝红母子已经危在眼前了,只是不愿意 往这方面推想,并且穆先生经常用一些怪招救人性命,说不准也能救了丝红母子。 但是穆先生从产房出来之后,彻底打碎了大老爷的幻想。 穆先生几乎是话不成句地说,怕是不妙了,怕是没有万全之策了。 大老爷问,情况如何?到底如何? 穆先生说,自古生儿先出头,而三姨太却是先生出一条腿来,不祥之兆!不祥 之兆啊!要是早知坐胎,冒险揉动孕妇肚腹,尚有可能将胎位正过来,那也只是在 孕妇生产之前,现在羊水已破,婴儿先生出一条腿来,即是华佗在世也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 大老爷因为心急忘了对穆先生客气,脱口斥责道,胡言乱语,纯粹是胡言乱语! 要是在北京或是天津,有医院就可以对孕妇剖腹取婴,尚且母子保全。 穆先生说,这等奇事倒也听说过,只是这动刀子的事是洋人的手艺,中国人却 并不在行,本人就更是惭愧,别说动刀子剖腹开膛,连看也未有这种胆识,惭愧之 至,惭愧之至! 这时大老爷已经感觉到了对穆先生不敬,却也无心解释,只是非常沮丧地叹了 一口气,然后突然发疯般地冲着门外双膝跪下,用近于绝望的腔调仰天呼号,祈求 上苍保佑。大老爷非常清楚,在太行山的玉斗经过海枯石烂的变迁也永远比不得北 京天津,这个孩子注定是要夭折了!大老爷的感觉非常准确,八十年以后,玉斗经 济非常繁华的时候,卫生院里仍然没有哪一个大夫敢做剖腹产手术。 在经过半天无头苍蝇一般的闹哄之后,保和堂大老爷的三房小妾丝红终于难产 死去,她的形象很恐怖,双目圆睁,面颊扭曲,脸色蜡黄如纸。她在咽气前大叫了 三声大老爷,但是,作为保和堂一家之主的蒋万斋并没有敢冒倒霉运的危险而进产 屋去见丝红一面。而保和堂所有人曾经盼望已久的三少爷(也许是三小姐)只有一 条肉嘟嘟的小腿挣出了母体,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直到这时,大太太才捶胸顿足地哭嚎说,我咋着就不让她去娘娘庙上香?天哪! 这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