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大老爷蒋万斋对这件事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他叫丝红到厚塾斋的北书房去 找来一本薄册子,这是一本《保和堂家规》,上面用毛楷字写得明明白白,男女苟 淫者,各罚五十板,赶出家门,男女苟淫致孕者,男罚一百板,女罚十板,犯家规 而出逃者,当乱棍处死,上报官府核销。大老爷一字一板地背了几条,对二太太说, 你看看吧。 二太太吓了一跳,想到幸亏没有出主意让他们逃走,要是那样还不害死了他们。 我就不看了,大老爷说怎么管教他们呢?二太太定下神来这样说。二太太识的字没 办法读得懂这本家规。 大老爷说,你是内当家,你说该如何处罚他们?他很注意二太太刚才用的那个 字眼是管教,便纠正过来。 二太太问,还真按家法处罚他们吗? 大老爷很严肃,说,既定了家法,当是要实行的,要不,岂不成了摆设?日后 又如何掌管保和堂的人?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这个道理。 二太太就没话说了,愣在那里出神,心里想着该如何跟秀儿说,牛旺,还有牛 旺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处罚牛旺和秀儿的场子设在保和堂的打谷场上,打谷场就在长工房的院子里。保 和堂的所有人都集中在打谷场上,护院房的人除了看门的,都带着器械站在场子中 间,这多少有点儿像法场的样儿了。 先是高鹞子嘶哑着嗓子公布牛旺和秀儿偷情的事,然后就把牛旺和秀儿押到了 打谷场中间,四周的人齐刷刷地看着他们。秀儿没有绑着身子,但她一直把头耷拉 在胸前不敢抬起来。倒是牛旺昂着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的身上捆着麻 绳,因为勒得紧,胸襟敞开了,露出里面的白粗布汗衫子来。 这时候大老爷蒋万斋来了,后面跟着二老爷蒋万秀和如花似玉的二太太。二太 太今天愁眉苦脸,甚至没有在脸上搽胭脂抹粉,倒更是别有一番韵味。至于二老爷 是刚从勾八的赌场上回来,听说要处罚秀儿和牛旺,就赶着看热闹来了,保和堂已 经有几十年没有处罚过违犯家规的人了,二老爷不记得保和堂有这种事。这种事在 南方司空见惯,那叫开厢堂,处罚也残酷得多,火烧活理,沉猪笼什么的,这些二 老爷不知道,保和堂没有这种处罚,也没有厢堂。 谷场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子,几条凳子,大老爷蒋万斋和二老爷二太太就在桌 子后面坐下来,当然是大老爷居中,然后是二老爷,再然后才是二太太。大太太没 有来,她始终不知道这码事。老太爷蒋翰雉也没有来,他躺在梨花苑北屋的炕上基 本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老爷看着站在场子上的牛旺和秀儿,对高鹞子说,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不 要动不动就捆。 高鹞子就把牛旺身上的绳子解了。牛旺和秀儿扑通一声就给大老爷跪下了。 牛旺说,我对不起大老爷,我给保和堂丢人现眼,求大老爷打死我吧,只是别 处罚秀儿,一切都是我的罪过。 秀儿争着说,不,不怪牛旺,是我勾引他的,要打就打死我!求大老爷二老爷 和二太太放了牛旺。 大老爷就看二太太,二太太也看大老爷,他们几乎是同时问对方,现在就开始 执行家规吗?他们当然应该争求一下二老爷的意见,因为二老爷在场,但大老爷和 二太太都忽略了。于是,二老爷说话了,那神态颇有点顽皮。 二老爷问秀儿,唉,秀儿,你告诉我,你和牛旺都是在哪儿偷着搂搂抱抱地折 腾?嗯?快告诉我,二老爷会替你说话的,我怎么会看着你挨打不管呢? 秀儿一咬牙说,就是在这打谷场上,在那边的敞棚子里。打谷场的东北两面都 盖着敞棚子,里面备了风车谷杈簸箕木锨麻袋之类的打场用具,秋天晒场的时候也 放粮食,粮食晒干了才能入库,不是打场的季节,很少有人到打谷场边的敞棚里, 而今年秋天,保和堂除了山坡地的一些杂粮之外基本上没什么收成,打谷场闲了, 然而偷情的人总是会找到隐秘适合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