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二太太笑得像花儿一样,说,就不知道妹子有没有嫂子这么好的福气。要是在 往常,大太太这么说二太太,二太太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酸楚楚的不是滋味。大太太 不知道二老爷终生没有播种孩子的能力。可是现在不同了,二太太非常自信,早晚 她会生出一个大胖儿子来。 这时候大老爷就从外面回来了,外面的暮色已扑到地上,天马上就要黑了。二 太太让丝红点上灯。 丝红先点了灯,然后伺候大老爷净了面,这才准备开饭。现在丝红跟他们一起 吃饭,为的是照顾大太太,尽管大太太还没觉得有这么虚,但这是大老爷的意思。 大老爷问二太太,二弟还在睡大觉吗? 二太太说,一个白天都没有回来,整天不分白日黑夜地泡在勾八的赌场子里。 大太太说,真是造罪过,怎么劝都改不了,天生是不成摊了。 大老爷对此不发表见解,他知道他这个兄弟是个废物,说也没用,只能由着他 去,一辈子少不了他的衣食也就是了,这也是老太爷生前的意思。大老爷问及二老 爷的意思只有二太太明白,二太太跟大老爷心照不宣。 大老爷大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在一起吃饭是老太爷的意思,这样显得和睦火爆, 火爆就是热闹兴旺的意思。现在老太爷去世了,大太太有意思分开吃饭,但觉得不 好提,她怕二太太有了别的想法反而不好。大太太想的是凑在一起吃不方便,另外 因为二老爷常常吃饭无着落,弟媳跟大伯子搅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不雅。大太太跟大 老爷说这事,她想让大老爷提出来。但大老爷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他说,看二太太 的意思好了。 吃了晚饭,大太太和二太太要拉几句家常,丝红收拾碗筷,大老爷要在堂屋里 喝一杯茶,这几乎成了一成不变的程序。然后天就彻底黑了,大老爷有大老爷要做 的事,大太太该休息了,二太太就该回银杏谷去了。 二太太回来的时候杏花已经回来了,正在往锅里添水,灶膛里烧着几块木疙瘩, 把锅里的水烧干了,险些没烧穿了锅。杏花是个昏头昏脑的丫头。 二太太有心事,手里拿着一只鞋底儿心不在焉地纳,杏花就坐在一边傻傻地陪 着。二太太提醒她锅里的水烧热了。 杏花用铜盆给二太太盛洗脚水来,二太太就把鞋底儿收起来,脱靴子洗脚。二 太太的脚上套了白洋布袜子,脱了袜子就露出一双白皙皙的形状像鸡舌头一样的小 脚来。二太太的脚比三寸金莲长了一点点,但是也算是双小巧的脚了。 杏花看了羡慕得不得了,说,二太太的脚真好看。 二太太用手撩了水小心翼翼地冲洗每根裹弯了的脚指头。二太太从不让丫头洗 她的脚,即使秀儿在的时候也是二太太自己洗。二太太跟杏花没有多少话说,比起 秀儿来,二太太对杏花的性格尤其不喜欢,她不知道老太太和老太爷是怎么跟这个 丫头相处的。 杏花说,哪儿像我的脚,跟个鲶鱼脑袋似的,我就不知道我妈到底给我裹过脚 没有,反正这会儿裹也晚了。杏花是从易州人市上买的,她的爹妈是种田的庄稼人, 生的孩子多,养不活,就把她卖了,那时她十三岁,来保和堂五年了,长大了,但 不秀气。 二太太洗完了脚,用帕子轻轻地擦抹过,让杏花倒了洗脚水,再用洗脸盆盛了 一盆热水来,然后吩咐她去洗脚睡觉。杏花巴不得,打着哈欠走了。杏花不仅多嘴 多舌,并且是个身懒贪睡的女人,二太太不明白身为使唤丫头怎么养成了这些毛病。 杏花回东厢房里睡了,二太太才开始脱了裤子洗身子,这当然是一件不愿给任 何人看见的事情。 二太太把一切都做好了,才去看院门。杏花已经将月拱门插死了,她从没想过 二老爷是否会半夜里回来。二太太轻轻地把门闩抽开,并且打开了一条缝。 停了一个白天的雪这会儿又下起来了,屋瓦上已经积了有半尺厚,刚扫开的道 儿又给雪盖死了。雪花落在二太太的脸上,凉丝丝的,很快便化了。二太太能听得 到雪花飘在地上的声音,轻轻的,让人感到恍惚。二太太喜欢这声音,雪声比雨声 好,二太太从来都这么认为,雨声让人烦躁,雪声可以让人静静地遐想许多事情。 但是今天二太太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她的脑袋里翻来覆去的全是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