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土气湘潭(1) 土气湘潭 湘潭人的舌头尖厚些,声音出来后,总像拳头擂在沙发上。因为声音尖而清 给人以时尚感,所以落音重而钝就让人感到土老冒。湘潭人不会在意自己老土, 依然大街小巷地翻卷槟榔,乐得自己就是一个俗人。 据说要认出城市,最好的方式是嗅,闻一下味道就知道;以这个方法闻湘潭, 鼻子里缭绕的,怕都全是土气。 偌大一个湘潭城,其实是农村的放大版。城市的高楼,也正是农村平房的叠 加版;湘潭城的道路,恰好是农村土路的拓宽版;生活在里面的湘潭人,是刚换 上了市民服的农民。 湘潭是我高中毕业继深圳之后生活的第二个城市。当在湘潭的时光与一段青 春的记忆如此血肉交融,我发现湘潭味道深入骨髓,我稍一回味它就如身体,熟 悉到已无须触摸,甚至无须再闻。 随手扇一下湘潭,你就可以说闻到槟榔味道。湘潭人不分场合、时间,口里 随时翻卷槟榔,腮帮子肌肉一紧一松。所以湘潭人说话,口里也像是含了一颗槟 榔。跟长沙人说同一句话,你会发现,湘潭人的舌头尖厚些,声音出来后,总像 拳头擂在沙发上。因为声音尖而清给人以时尚感,所以落音重而钝就让人感到土 老冒。湘潭人不会在意自己老土,依然大街小巷地翻卷槟榔,乐得自己就是一个 俗人。 湖南人走到哪都让人发现俗气,湘潭人是衣角带的风都流淌俗气。他们本来 舌头就厚,卷颗槟榔再翻动舌头吐话,那已是厚上加厚。用池莉小说《烦恼人生》 一个人名来形容,就是印加厚。黄天厚土,背朝太阳。湘潭人这一形象,在我们 印象里进一步加厚。 我在湘潭一家报社实习那年,某次报社获了市里一个奖,副总编辑一高兴, 请客!记者编辑们烫一壶浑浊的米酒,一群人在一条颠簸的水泥路上穿梭,我闻 到巷子里尽是烟火味,看头顶平房凋敝,像毛主席时代的遗物。在一家跟农村差 不多的土桌子前打牌,烟雾缭绕,声音交加,麻将花牌,雾里看花。但他们都修 得一双火眼,摸牌即发,炮声连连,男记者吆喝,女编辑尖叫,整盘麻局高潮迭 起,其快乐不足为外人道。我一直弄不明白,他们为啥转弯抹角,费尽九牛二虎 之力,才委婉找到这么个比大学生宿舍还对不住人的俗地方?后来想通了,一帮 文化人,只有这地方有气氛,来感觉。换了五星大酒店,他们摸麻放炮,不喊不 叫,不哭不闹,生不如死。他们俗出生活的本色,让人感到率真与纯粹。 回忆一下,比土屋子更俗,还只有槟榔。长沙人也爱吃槟榔,但也就像广告 里说的,爱冲动,爱诱惑,A 感觉。很小资,让人感到秀气,根本缺少湘潭人的 黄天厚土气。 我头一次领教湘潭槟榔是98年。那次去市里玩,中午在中心站搭14路车回, 夏日炎热,人欲昏昏,一个湘乡的朋友,随手递来一颗槟榔,说可以提神。我放 在口里咀嚼不到两分钟,突然感到头已眩晕。车上一路颠簸,我试图站起来,才 发现浑身绵软,像醉了酒,力不从心。车到站后,已过半小时,槟榔劲道已消, 我才得以按时下车。那次后我才明白,湘潭人吃槟榔的俗,是有农民胳膊一样的 劲。 有人说湘潭的槟榔里放过敌敌畏,据说农药放到越多,槟榔嚼起来越有劲, 这话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湖南人不怕死是真话,湘潭人不怕死是实话。湘潭人毛 泽东写文章说:这世界什么不要怕?天不要怕,鬼不要怕,死人不要怕,官僚不 要怕,军阀不要怕,资本家不要怕。他又进一步借老子的话说:民不畏死,奈何 以死惧之?电视剧《恰同学少年》里说,毛泽东上湖南第一师范时,虽然文采风 流,但排在第一,且无第二人能及的,却是胆性。第一师范校长孔昭绶在当时的 校志中,由衷评价说:毛泽东通身是胆!等于说,毛主席是中国人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