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灵魂湘西(1) 灵魂湘西 走在泸溪的深山丛林,天上有白晃晃的阳光,前面有空旷干涸的田野。人走 风动,风吹影动。头上有斑驳树阴、四周是幽深鸟鸣。像脑海瞬间闪过一道光, 灵光一掠,恍然间看到一个很新奇很陌生的世界。……人的一生,如果去了西藏, 回来时内心空朦,世界渺小;这时再去湘西,人生观在某时发生改变。 当湖南的地图看上去像个人,我就想到湘西是这个人的魂。 以前曾翻过一本小说,说人死了后会轻掉21克。更为奇妙的是,这21克正是 灵魂的质量。我对这个说法颇感神秘,不是说要借科学讽今,骂今天许多人行尸 走肉,不要脸到多没灵魂。我的母亲是坚信人有灵魂的,所以看上去像在迷信。 灵魂既看不见,也摸它不着,甚至也无法感应到;不能迷信,那么就只有相信。 人到了湘西,许多事情只能靠相信。 最早听说湘西,是读小学时那部叫《乌龙山剿匪记》的电视剧。记得片尾曲 有一句词:" 也有老母亲,也有心上人;也有生死情,也有离别恨。" 一部打打 杀杀、恩怨情仇的电影,被拍得情天义海,荡气回肠。后来就读到沈从文的小说, 看到黄永玉的画。再后来又看了彭见明的《那山,那人,那狗》。最近还听人在 说《血色湘西》。 真正踏上湘西的土地,是03年。那次采访,走遍湘西山水人家。我因此也写 了一个系列日记,收录进了《逼近灵魂》一书。或许因为已过于熟悉,或者还是 依然陌生,所以今天写到湘西,我试图将视线调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却发现眼前 浮现的湘西,依然那么云蒸雾罩,飘忽迷离;迷而信之,仿佛屈原的山鬼,魂去 归兮,归去来兮。 湘西给人的感应,始终如灵魂一样,若即若离,飘荡不居。我曾听来的典故, 有" 湘西十八怪" 。如果说这还不足为怪,那么有人会给你讲起神秘莫测的赶尸 :夜半,荒郊,山路。一个人手执小阴锣,摇着一个摄魂铃,领着群身披宽大黑 布的尸体。尸体头上戴个高筒毯帽,额上压着张黄纸符,纸符垂到了脸上,四周 黑咕隆咚,尸体阴森,人古怪潜行。 湘西赶尸是否确有?曾陪同我行走湘西土地的朋友,是泸溪县民政局长,爱 好摄影,研究《易经》,给我讲了许多活的故事,我听得汗毛倒竖,他讲得哈哈 大笑。死人走路讲完,结果还是谁也没有亲见。 即使人说有亲见,也是某人告诉某人,他" 曾亲见" 。一宽衣大袍的老者, 左手持红绳铜铃,右手挥三角杏黄令旗,呤……。朋友讲到这里,我们正走在泸 溪的深山丛林,天上有白晃晃的阳光,前面有空旷干涸的田野。人走风动,风吹 影动。头上有斑驳树阴、四周是幽深鸟鸣。置身这样的氛围,我体验到一种截然 不同的味道,像脑海瞬间闪过一道光,灵光一掠,恍然间看到一个很新奇很陌生 的世界。 人的一生,如果去了西藏,回来时内心空朦,世界渺小;这时再去湘西,人 生观在某时发生改变。 我隐约闻到了一股类似云南的味道。湘西人是好语怪、力、乱、神的。他们 的想象也非有可比。我后来看黄永玉的画,就感觉到了其中的赶尸味道。没有湘 西那种独特的生活,黄永玉的画再奇思怪想,会像一个失去灵魂的人。 人的灵魂味道,也就是人的味道。楚文化史家张正明说,秦人和宋人崇巫, 多妖邪气;越人和濮人崇巫,多鬼魅气;楚人崇巫,却是多人情味。楚人对付神 灵的办法,只有娱和飨,加上卜和筮。 从画中神秘走出,又仿佛重回画中去,现实与精魂逐渐模糊起来,生与死混 沌一体,此亦即彼,彼亦即此,有庄生梦蝶的幻觉。从生命最本原中走来,天赋 自然的人性,在山,在水,在江,在空中,在无所不在,在湘西人。到了生活之 中,他们便都是有情有义的汉子。 只要你是一个真诚的人,你跟湘西人很容易就做成朋友。 满身洋溢着山野气息,我印象中的湘西人颇为豪爽。他们喜欢喝酒,跟你一 碰杯就是三碗。他们也都孔武有力,因之有崇武风尚。早年湘西旱军悍勇善战, 曾是曾国藩湘军的中坚脊梁。03年时,我在泸溪县城,就看到好几条宣扬武术的 横幅。 湘西人好打架,缘于人的自然天性,但作为群体到社会中来,这一天性是造 成土匪盛行的一个原因。历史进入民国时期,湘西匪害更烈,众多匪首利用湘西 险要的山川形势,割据一方,称王称霸,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但湘西人几乎没 有乱打架的,生死情,离别恨,盗亦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