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积雪是个好姑娘,在没见面时。我就认定了这点。然后某天,我们约在“雕 刻时光”见了。那一天,我们一起算塔罗。 我近来愈来愈少看女性的情爱随笔,委实架不住那种要死要活的宣泄劲。能 落得到眼底的,是清酒小酌般淡,月升星沉般从容,内在却有不断惊绽盛开的艳。 这样来说,格调是高了,却也局限了。就像喝惯红酒的人去喝干红,喝到的 是满嘴轻薄和苦涩。 积雪是个例外,因她从未被外界评论渲染。我看见的,就是本来的她。因为 觉得她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天真和成熟交织,悲观和乐观并存,连同她的文字, 我也有兴趣去接触。 她不是个长于炼字,雕琢句式的人,可是读她的故事真是舒服,像喝冻柠水 一样,清凉凉地,落到心里有一丝惊讶感,不自觉时已喝完了。心里的回味像口 齿间的余香,难以散却。 在这个集子里。我最喜欢《真相》那一篇。一个很漂亮的酒吧老板娘,邂逅 了一个又一个男人,那些男人一度都跟她达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总在差不多 临门一脚时决然地告别了她。她于是又陷入一轮新的痛苦中,清醒知道下一次仍 旧如此。 那个真相是绝少有人接受的——那些男人们在她家发现了一张男人的照片。 那张照片上的男人既不是她的前男友,也不是她父亲。然而,这个人和这个女人 有非常紧密的关系——他就是她自己。 …… 我少少地惊了一下,心里像被泼了杯冰水。这个故事在我看来具备一个小说 真正的风骨,它拥有一个在情理之中的悬念。并能让人在掩卷之后仍有思索的余 地。 一个在目前的社会关系中仍会被视为“异类”的人,他该如何去适应这道德 观念给自身带来的压力和羞耻感。他一面学会要很陶醉的去享受感情,这是他所 渴求的。一面又从开始就必须清醒无比。时刻准备承受对方得知真相后决然离去 的打击。 同时,这真相又是他不愿隐藏不愿抛却的。如果抛却了这真相,他等同个假 人。 于是他陷入一个又一个痛苦里。六道轮回里,有一道是“饿鬼道”饿鬼永远 要吃要喝,食无穷尽,却永远吃不饱,永远处在饥渴之中。有一种爱也叫“饿鬼 爱”。那种永远存在却满足不了的欲望,至死不休 很多时候,女性的短篇小说都顺理成章地如同散文。丰沛的感情如同口水, 感情劈头盖脸而来。叫人躲闪不迭。 但一件东西若太丰沛,它就草草。难以被珍贵,感情尤其如此。 积雪是个内心柔曼的人。她的笔触,像红掌拨清泼。不必是那么深冷残酷, 看得你后脊柱发凉。也不是那么激烈动荡,主角争先恐后地要死要活。她的笔触, 也不是一味温暖人心,立志要感动你,腻着你。 她的特色,是自然。是素手做羹汤那样充满感情,在适当的时候端到人前, 既不献媚,也不邀宠。只是情意绵延。 这本书,是她近几年来短篇的一个结集。因为无心,反见从容。 爱情天生残障,天性薄凉。生得诸般齐全反倒稀缺。爱到最后都是一个人修 炼完满。所有的迁就牺牲忍让,都不是为了别人,为的是自己成全自己。 成全了自己的人就会修成正果,没有成全自己的人会继续在红尘中心意阑珊, 偶尔抬头看看天,那接引的菩萨还没有足踏祥云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