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春节的七天假期一晃而过。方梦君拎着行李赶回宿舍。李筱奇怪地问:“方姐, 春节没和你那位一起过?” “你怎么知道?” “你那位打了无数次电话,你赶快回个电话,别把人家等疯了。” 方梦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打通了家里的电话,钟斌在家。她冷冷地问:“我的 问题你考虑好没有?” “梦君,你听我解释,实在对不起。” “够了!我现在不想听你任何的解释!” “你别这样,我一直都是深爱着你的,这你是知道的。” “那你的行动呢?你的行动和你所说的恰好相反。我问你,你同意转业了?” 钟斌沉默了一阵,“你知道,我是军校出来的,部队确实需要我。现在正是我 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更需要你!地球没了你不不转啦,难道部队缺了你就救不了火了?” “你不要逼我,我认为自己适合在部队工作,只有在部队。才能实现我的人生 价值。”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留在部队了?” “现在让我转业,我真的做不到。” “行了,你已经给我答案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说完放下电话。 “梦君、梦君,你听我说……” 方梦君自言自语:“结束了,在我的生活里,已经不存在钟斌这个人了。” 李筱用调侃的语气说:“算了吧。古语云: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次是彻底地分了,没机会合了。”方梦君疲惫地靠在墙上。 “真的?我不信。” “如果今年内,我们还没有离婚的话,我请你吃一顿大餐。” 方梦君平静的表情逸出隐约的悲伤,“但我对你有个要求,从今天晚上七点开 始,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再提他任何一个字。”说完,方梦君拿了衣服,走进浴室 洗澡。打了个寒噤之后,她才意识到,忘了打开浴室外边液化石油气瓶的开关。她 连忙叫李筱帮忙打开。 喷洒的水柱冒着热气,淋在头上。方梦君双手捧着喷溅下来的水花,像个虔诚 的圣教徒,任流水洗刷昨天的故事,祈祷新的开始。 沐浴露涂满全身,方梦君忽然感觉特别恶心,忍不住强烈地呕吐,像要把五脏 六腑吐出来一样。胃里已经空了,依旧呕吐不停,整个胃像翻了个。吐了一阵,刚 欲直起腰,又是一阵猛烈的呕吐。外边传来地筱关切的声音:“方姐,你没事吧?” 方梦君回答:“没事。”然后又继续吐。过了好一阵,总算停住了。她歪靠着 墙,仰起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特别舒服,特别轻松,像卸下了心里或身上 所有沉重的包袱一样。 早上,方梦君起床后又是一阵猛烈的呕吐。她很平静地接受了离婚的现实,却 没想到身体反应得这么厉害。或许,这一次真的伤到心里去了。她照常上班,俊俏 的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和办公室的人打着招呼,虽然内心承载着苦楚,但她不 想表现给任何人看。她最瞧不起那些失恋、离婚后的女人,一副死去活来的样子, 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走出悲伤,只能靠自己,任何一种怜悯的目光,惋惜的叹声, 除了惹人同情之外,只会加剧痛苦,除此而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沈志远彻底绝望了。从去年到现在,三个多月过去了,要求加强消防站建设的 经费报告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绝望归绝望,工作却容不得半点马虎。每当 警铃一响,沈志远就惶恐不安。他不是对中队的官兵没信心,而是担心那两台超期 服役的“老爷车”在灭火的时候出问题。这两台车,被中队官兵保养得一尘不染, 从外表看上去就与刚买的没多大区别,铮亮的红漆能照出人影,只是性能就不能同 华丽的外表相比了,每次灭火,沈志远都跟着提心吊胆。 火,从出现时就伴随着灾难,灾难不是好事,当灾难变成某些人的企盼的时候, 那就不单单是灾难本身的悲哀了。灾难有时也会成为机遇。 这日凌晨,剌耳的铃声将睡梦中的沈志远惊醒。 临江悬百货公司起火了!沈志远接到中队的报告后,心里旋即“怦、怦”跳个 不停。县百货公司,曾是临江最大的一间综合性百货商场,每天人流不息,风光一 时。如今,面对各类经营模式的冲击,虽已风光不再,但仍是临江最繁华的地方之 一。 沈志远预感到情况不妙,命令值班员,通知县政府以及公安局等有关领导,有 政府领导参加,协调供水、供电以及医院等部门就相对容易。沈志远敏感地意识到, 大队消防官兵将面临一次严峻的考验。 消防车火速赶到现场。还好,百货公司只有三层楼。否则,真的要怀疑那两台 “老爷车”能否把水打上去。依稀的晨光下,百货公司的二楼从窗口冒出缕缕青烟。 由于发现及时,火势还处在初起阶段,是灭火的最佳时机。车一停,沈志远立即进 行战斗部署,抛水带,接水枪,两辆车实行双干线供水,向起火部位进行射水。由 于一楼卷闸门紧闭,一时找不到拿钥匙人员,消防队员只能在地下对冒烟部位进行 洒水,不能有效地从内部展开进攻。 沈志远大声命令:“马上对一楼实施破拆!”战士们用消防斧对防盗卷帘一顿 猛砍,效果不理想,消防官兵万分焦急! 县几套班子以及公安局领导接到报告后,火速赶到现场,沈志远心急如焚,向 他们报告火场情况,二楼冒出的烟雾逐渐变黑变浓,火苗成小变大。由于水枪手不 能抢占有利地形,射出的水流不能有效地打向火头。火势逐渐向猛烈阶段发展。 百货公司拿钥匙的人员终于赶到,打开防盗门时,火焰已经封锁了楼梯,没有 任行防护装备的消防队员想进入火场已是不可能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灭火进 入相持阶段时,沈志远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其中一辆消防车像一头老黄牛, 喘了几口粗气后戛然而止。早不坏,晚不坏。在最紧要的关头,“老爷车”发难了。 “任凭司机怎样打火,都毫无反应。水柱渐渐地软了下来,准备从楼梯发起起强攻 的两支水枪只好撤回。 沈志远立即用手机向支队值班室报告,一请求支队支援。沈志远十分清楚,即 使从最近的罗云县调来消防车也要一个钟头。一个钟头之后赶来,已经没救了! 此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和商场职工开始骚动,由最初的小声议论到沸沸扬 扬的破口大骂,连另外一台准备取水的消防车也被挡住了去路。 “你们消防队是干什么吃的。” “消防车只装这么点水。” 更有甚者,“消防车根本就没装水。” “国家自养了你们这些人。” 各种腔调的谩骂声不绝于耳,刺痛着在场每一个消防官兵。 几个战士怒火中烧,想冲上去理论,被沈志远大声阻止,“谁不听指挥,我就 处理谁!”沈志远大声命令官兵退后,保持克制,然后走到队伍最前面,沉痛地说 :“请大家安静,听我说几句话,看到大火无情地燃烧,我比你们还痛心!我们消 防官兵对不起大家,是我们没有保养好装备!”话还没说完,又一轮谩骂声铺天盖 地,一度出现骚动。沈志远再一次大声叮嘱官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做到骂 不还口、打不还手。几个战士委屈的泪水在眼圈里直打转。现场维护秩序的警察拼 命围起了一道隔离线,阻挡着愤怒的人群。 在场的县委、县政府领导看在眼里,无不感到深深的愧疚。 消防官兵承担了本来是由政府承担的责任。这么大的火灾,靠这样的装备,还 能责备消防队什么呢? 大火熊熊燃烧,只能任由它无情地肆虐。警察强行开辟一条车道,另一台消防 车总算可以冲出去加水。沈志远向人群大声呼叫:“各位父老乡亲,我们不能眼看 着大火这样烧,请你们有什么工具拿什么上具。和我们一起灭火!”沈志远心里清 楚,此时进行任何形式的灭火,都只有象征意义了。一时间,仍抱有一丝希望的人 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盛水工具,不停地向火场洒水。现场的 领导也加入了灭火的行列,无奈杯水车薪,一切都无济于事。 大火烧了整整四个钟头,在支队调集的消防队增援下,才彻底熄灭。 沈志远感到痛心、自责、无奈,种种情绪压在心头。同自己所经历的任何挫折 相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巨额财产被烧毁的痛心。他一个堂堂的消防大队长连这 样的火都灭不了!面对围观群众的各种谩骂声,他能做什么呢? 队伍带回后,官兵个个垂头丧气。沈志远勉强吃了口饭,然后回到房间,仰面 躺在床上,平静一下心情。刚才,他完全可以告诉群众真相,甚至站在群众的一边, 斥骂那些在场的父母官。 他并不是顾及自己的前途,大不了脱了这身军装。然而作为一个消防大队长。 他必须维护政府的形象,必须为大队的长远利益考虑,因此,他只能忍辱负重,承 受本不该由消防官兵承受的谩骂和攻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把政府推到 人民的对立面,否则这件事就会演变成政府和人民之间的矛盾,也会影响消防大队 有政府之间的关系,消防大队毕竟离不开当地政府的支持。 对任何事情的认识,不可能要求领导一下就提到一个高度,只有经过真正的灾 难,或亲眼目睹火魔肆虐的场景,才能加深对消防工作的理解。消防工作是系统化 的社会工程,需要全社会的参与,尤其是政府的支持至关重要。急剧变化的社会, 人们的畸形心态,一些惟利是图的经理、老板为了攫取更大的利润,妄视消防安全, 结果呢?数不清的财富被烈火无情烧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大火吞噬。我们的政 府就没责任吗?视经济效益为第一,一切给经济建设让步。某位伟人说过:发殿才 是硬道理。到了一些基层官员口中,就变成了唯经济发展论,消防安全似乎成了拦 路虎、扼颈刀,这样的繁荣,只能是虚假的繁荣,没有安全保障的体系怎么能顺利 发展呢?有相当多的人还没有意识到:潜在的火灾隐患,会像一只“无牙虎”随时 窜出来,报复那些忽视它存在的人。就像百货公司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小火演变成 大灾。万幸的是无人员伤亡。而这种侥幸又能维持多久呢?如果身为百姓父母官的 当地领导能从这次火灾引起对消防工作的重视,则是临江人民之幸,消防事业之幸! 以灾难的方式引起领导的重视,沈志远觉得太残忍,他宁愿不要这样的机遇。 就像冥冥中注定的一样,消防车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故障。这既是偶然,也是 必然的结果。如果连这样的火灾都不能引起临江有关领导的足够重视,沈志远对临 江消防事业就不抱任何信心了。他将只能准备一份转业报告,离开军营。 这是最后的一条路,他也只能接受这种无奈。 这场大火到底能否把蒙昧的神经烧醒呢?沈志远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