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赵英杰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晚上,林青青却主动谈到了自己的婚姻。她开始时 含含糊糊的,虽然不是说得很清楚,但他听出来了,她不幸福。“其实都一样的,” 他像是安慰地说,“每对夫妻都会有矛盾。你现在年轻,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就会 习惯了。”“为什么会习惯?”她问。 是因为忍耐吧?对于大多数夫妻来说,婚后虽然有种种矛盾,不如意,甚至是 彼此不能相容了,但还得忍下去。婚姻是一件看不见的枷锁,它是从你的锁骨处穿 进去的,你要挣脱它,不容易。一旦挣脱,必然是伤筋累骨,鲜血淋漓,害及心脏。 尤其是那些有了孩子的夫妻,更不会离婚。为了孩子,他们只能牺牲自己,委曲求 全。说到底,婚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越是那种看上去比较幸福的婚姻,就说明 彼此妥协的艺术越高。 “你是说我不够艺术,是吗?”她问。 赵英杰笑着,问:“你们应该要个孩子。” “不想要,”她幽幽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呢。” “有了孩子以后,也许会好起来。孩子是缓冲剂。” 她开始说起她的丈夫。她说他那时候很疯狂地追她。他的父亲那时候在区里工 作,是个主要负责同志。周围的人都做她的工作,最后她同意了。对这点,赵英杰 能理解。谁能抵得了这种诱惑呢?每个人都有想得到更好物质条件的欲望,很少有 人能抵抗得住的。何况,她只是一个年轻女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向上奋斗,就 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待遇,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些。她那样的选择也很自然。 婚前是一回事,婚后则又是另一回事。各方面的条件是都好了,但是林青青却 并没有得到幸福。她的丈夫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喜欢交际,喜欢热闹,喜欢胡混, 喜欢玩。对家庭,没有责任感。最为关键的是,他偏狭。他爱她,但他却受不得她 和别的男性交往,哪怕她只是和别的男人说话,他也要猜忌。他自己可以在下班后 出去玩,但却禁止她有活动。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他软禁了。她感到呼吸困难。 赵英杰在心里叹着气,心想:她真的挺不幸的。在现在这样一个开放的文明社 会,她这样的情况还是非常特殊的。表面上看,她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能感觉到,事实上,她已经有些习惯了。默默地妥协,无声地忍受。只是心里有 些苦。苦也是必然的。 林青青没有告诉赵英杰,事实上,她的丈夫有时还会动粗,动手打她。打过不 止一次。在她的单位,人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美丽的,然而又是一个不幸的年轻女 人。她的遭遇,得到了很多人的同情。男人们同情她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和她交往。 尤其是单位里的那些男同事,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平时从不和她开玩笑。 这种事真的是难以启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丈夫。太可耻了! 林青青越来越不习惯丈夫了,她现在不仅痛恨他的性格和行为,还看不惯他的 生活习惯。比如说,他总喜欢穿黑裤衩,喜欢穿黑袜子上床睡觉;喜欢用倒了毛的 牙刷,半年也不换;喜欢在看电视足球时,把烟灰弹得到处都是;换下的脏衣服到 处丢;和人通电话时,讲粗话脏话……他身上的井市习气太重了。 有时,夜深了,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把他和自己认识的男同事相比, 感觉他真的是一无是处。但是,她能怎么办呢?错误的选择,导致错误的一生。 赵英杰看着林青青,想起了他们的那次牵手。 很特别的感觉,很特别的回忆。 “你……”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看着他,问:“什么?……” 赵英杰有些窘迫,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我忘了……要说什么。” 她笑起来,有些羞涩。 房间里一时很静。 时间在他们的身体中间流淌。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静默,往往是另一种力量的聚集。 他静静地喝着水。她起身要去给他添水。这时候一个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茶几 边上的水瓶突然翻了。两人都想去扶起水瓶,身体就挤到了一起。说不上来是谁先 主动了,或者就是他们同时拥住了对方,仿佛翻倒的不是水瓶,而是人。需要扶抱 的,也不再是水瓶,而是对方。事情开始是怎么发生的,水瓶怎么会突然翻倒,事 后回忆起来,他们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事情好像一开始就是模糊而混乱的。唯一能 记住的,是他们几乎是同时抱住了对方,而赵英杰的嘴唇主动吻在她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