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在那条弄堂口犹豫了一会儿,向旁边一段岔路走去。那是一条比弄堂稍微大 些的陈旧水泥小路,和闻屿住的那片老式小楼相比,这儿几乎都是些有年头的低矮 平房,如今住着的也大都是些外地来的打工者。我随意地从一两家敞着的门里望进 去,光线昏暗而浑浊,连客厅墙上的挂历图案也瞧不太清,这大概就是过去富人区 与穷人区的明显划分吧? 预约采访的时间差不多了,我加快了脚步,也无暇走马观花了。在我即将走出 那段岔路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迎面有个清洁女工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我。她的左脚 有些跛,每跨出一步,身子便微微向左边倾斜一下,她也利用这个机会瞧我一眼, 那眼神专注而用力,仿佛能刺入我的身体,又仿佛透出友好和暖意。 女人戴着一副大口罩,将整个脸严严实实地遮起来,仅仅留出一双眼睛,但我 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所熟悉的,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可我 分辨不出来。 我和她匆忙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回避地低下头去,我显得若无其事,刚走过几 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恰巧和她回身的目光相遇。女人立即转回去,继续不紧不 慢地划动手里的扫把,我也没头没脑地僵持了一两秒钟,仍旧奔赴我的采访。可是, 和那个陌生女工似曾相识又没有头绪的感受一直折磨着我,像是用羽毛挠着我的痒 痒,挑逗而难受。 采访并不是太顺利,我所约的那个房地产商,也是我们报纸“人物专访”版面 的下一位主角,因为有笔重要生意临时推迟了采访时间。但是他公司漂亮的接待小 姐大约受了老总的指示,生怕冷落我们这类有“无冕之王”头衔的家伙,因而,不 停地与我谈论化妆、美容、服装和包饰之类令我毫无兴趣的话题,我几乎挤不出一 点空隙缓解我心里的“痒痒”。 在那公司接待室里,我几乎被接待小姐过度的热情烘烤了整个下午,才潦草地 采访了老总。终于疲惫干瘪地回到家,以为可以清净些了,也可以舒坦地琢磨一下 那个女人了,贝明俊却行色匆匆地赶来了。 “麦淇,我今天去孤儿院采访,得了一个好创意,你听听怎么样?”贝明俊略 有些激动,喜形于色。 “怎么?不生我的气了?”我无精打采地取笑道。 “谁生你的气了?我是有正事才走的!”贝明俊义正严词地说着,在吧台上取 了一罐可乐,打开时发出炸裂般的声音,“真够响的,这里面装了什么,炸药吗?” 他胡言乱语地摇晃身子,坐到我身侧的沙发上。 “跟你差不多,一肚子坏水!”我抿着笑,瞥了他一眼说,“小贝,你也就快 是大人了,该学会对感情负责,晓婕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说呢?”我俨然一位语 重心长的导师。 “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后咕 咚咕咚地喝完了半罐可乐。 “好,你这样说最好!你和晓婕是天生一对,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我立即强调道。 贝明俊扑哧一声狂笑出来:“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样话,有什么能成‘千古 恨’的?爱情?事业?狗屁吧!” 我倒被他说得几分无聊和虚弱了,于是,将话题拉了回去,问道:“你刚才说 什么?今天采访得了什么好创意?” 贝明俊猛地像只快乐的野兽一样跳了起来:“对了对了,我的创意,麦淇,你 得听听,你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天才!”他的激情从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 “好的,我在听。”我坐挺了,用手梳了梳凌乱的头发,故作精神状。 “我刚才在孤儿院门口遇见几个小鬼,五六岁的模样,才这么高,就会抽烟了。” 贝明俊用手在大腿上比划了一下,兴奋地说。 “哦?有这样的事?”我情不自禁笑了笑,“现在的孩子呀,什么都敢试试, 无法无天了。” “当然是真的,其中一个小鬼不知从哪儿弄来支烟,洋洋得意地在其他两个小 鬼面前炫耀,还只许他们尝一口,特别逗!”贝明俊说着,意犹未尽地大声笑起来。 “哪儿的孩子?孤儿院的?”我说。 “我有意问了一下,小鬼们都承认是孤儿院的。麦淇,你猜怎么着?我突然灵 感爆发,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主要是那个叼着香烟的小鬼。”他似乎沉浸在自己 的思维中,说话的时候在我跟前来回地走。 “拍了照片做什么?写‘孤儿院儿童流浪街头以烟充饥’这样的报道?”我闲 散地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逗问他。 “什么呀,你不会这么小看我吧?如果我的脑子就这么普通,也不至于特地来 向你汇报我的创意了,你说是不是?”贝明俊甚至带着一种夸张而幽默的表演,说 话的时候拎着眉毛,皱着眉头,那口气让我想起了家喻户晓的美国系列剧《成长的 烦恼》中油嘴滑舌又让人爱不释手的迈克。 “好吧,别贫嘴了,说说吧,什么想法?”我笑着说。 “你想他们是孤儿院的孩子,是不是?”他边说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缓缓坐下。 “是。” “孤儿院的孩子意味着没有父母。” “对,怎么啦?” “没有父母就没有人管他们嘛,你怎么还没明白!”他得意又厌烦地用很快的 语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