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黑雀群(7) 敲门声来势凶猛,吓我一大跳,赶紧从床上跳起,光脚探进冰凉的大头鞋鞋 窠里,却睡意蒙眬地只知在床边沿上呆坐着了。迟疑好一会儿,才索索地问出一 声:“谁啊?恁讨厌!”门外答了声:“我。”听不真切是谁,但已能让我确认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不速之客,便跟他嘟哝起来:“我知道你老舅子是谁?大半夜 的!”“开门咧,你个臭小子!”门外又喊了一声。这下听真切了。操,是协理 员大叔。昨天上午,我办完所有调动手续,临回家前,上他屋里去打了个招呼, 让他一定把车准备妥,再通知小食堂今天早点起火,做两个人的饭,让我和司机 热热乎乎地吃了,黑早好动身。“才几点呢?就是往死里收拾我,也用不着恁早 嘛!”我一边继续嘟囔,一边披上大衣,晃晃悠悠地打着哈欠去开门。 外头,雪倒是不下了,月色也还清朗。门刚虚出一条缝,雪后冻死人的那股 寒气,裹成白森森的一团,跟个夜鬼似的,呼的一下往里扑来。我赶紧钻回被窝, 顺便还嚷了一声:“进门不关门,不是西北人!”大叔他默默一笑,只是躬身把 棉门帘理顺了,再用力带上门;进得屋来,先什么话也不说,直奔火炉那儿,习 惯性地在灼热的火炉盖上把手来回翻烤那么几下,再找到火钩子,把已经被我封 上了的煤火撬旺了,这才放心大爷似的,慢慢地摘皮帽,卸大衣,拖过一把椅子, 凑到火墙跟前坐下,说:“今天你走不成了,咋的也走不成了。”“啥意思嘛? 我昨天跟你打过招呼的!领导让我黑早必须起程哩。”我肯定是嚷嚷起来了,因 为他随后也跟我大声嚷嚷起来:“你能小点声说话不?黑咕隆咚的,让人听到耳 朵壳里,以为我入户劫物了咧。”“那,走不成是啥意思么?”我挺直上身,稍 稍压了压音量,继续追问。“我咋知道哩?当头头的打电话来这么通知的咧,让 你改成明天一早动身。”“咋又改明天了呢?”“我咋的知道呢?”“谁打的这 电话?”“宋镇长呗。”“他不是去三五零八了?”“去三五零八就不能打电话 来了?”“还让我走西坝河子黄沙梁么?”“没听说要改路线咧。”“半道上还 让我住三五零八么?”“那是吧。”“那你这黑早的来吵醒我干球?”“昨黑里 我来找过你的,莫见人嘛,锁着门咧。”“那不能等天亮了再来通知我?”“我 怕你一早又找吃的又找车,把全机关人都吵醒了咧。”“那你这样,就不怕把我 吵醒了?”我跟他一递一顶嘴地抬杠,直把“大叔”气得够呛:“行行行,你小 子的事,鸡巴我再不管了。”一甩门,走了。 四 一直挨到出发的那天,平静了一天一夜的风雪又暴烈起来。既然出发时刻已 到,下刀子也得走。那个叛逃的“林副统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枪声响,老 子上战场!” 一直挨到出发,平静了一天一夜的风雪却又暴烈起来。但既然出发时刻已到, 下刀子也得走。那个叛逃的“林副统帅”当年就是这么说的:“枪声响,老子上 战场!” 镇里出动了一辆老式的嘎斯六九来送我。那是一种八座的苏联车。当年,在 哈拉努里,算得上是辆好车了。发动车的时候,初冬的早晨天色依然还黑得很, 保密室的窗户子也黑得很。整个机关,除了协理员大叔,再无别人来送行。最后 关上车门前的那一刹那,我再度探出多半个身子去看了看保密室的窗口,我希望 它此刻能奇迹般地亮一下。但是,奇迹终究没出现。没出现就没出现吧。我轻轻 地叹了口气,用力握了一下“大叔”的手,断然命令司机:“走人。”这一路, 果然遭罪,比我预料的还要糟得多。车到西坝河子,人没颠垮,车彻底不行了。 司机说,油路堵了,再发动不了了,找个马爬犁送你吧。我差一点跟他嚷嚷起来。 前边足足还有七十来公里,而这时已是下午时分,风的吼叫和雪的劈头盖脸全都 一阵猛似一阵。在这样的天气里,让我靠四条腿的马,怎么可能在天黑前赶到三 五零八?万一在这茫茫大沙窝的风雪黑夜天里迷了路,那后果就更难料了。再说 在这荒天野地里,上哪儿找马爬犁?谁会准备好了马和爬犁子,在这儿候着你? 而天黑前必须赶到三五零八,这是领导下的“死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