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黑雀群(70) 她“仇视”所有那些有能耐而霸道的男人。她也“痛恨”那些没有能耐而 “霸道”不起来的男人。她至今不嫁人,并不是缘于对宋振和的“钟情”。这一 点,我曾经的猜度和感觉,包括我从别人那儿获得的那些“情报”都不对。她曾 经试着跟镇里镇外好几位有能耐的男人交往过。但每每的,交往到一定程度,她 就交往不下去了。交往到一定程度,不管这些男人是粗鲁的(有时,她还真心渴 望粗鲁,尤其在绝望时),还是相对温和一些的,只要交往到一定程度,她就觉 得自己再没法往前走了。她没法跟他们走得更近,没法跟他们进行肉体的交换和 接触。只要他们伸出手来想跟她亲热,她总要想起那个黑杨树板子做的大柜子, 想起那些一丝不挂地慢慢从大柜子里站起,而后又懒洋洋地往外爬去,而又无比 猥琐、肮脏、疲软、淫猥的家伙,甚至会想起他们垂挂在腿巴裆中央的那根萎缩 了的阳具。她会像嚼了一口狗屎似的,恶心得连连打着寒战,止不住地要想呕吐。 而在哈拉努里,能让她平静而平等地交往下去,而不至于马上联想起大木柜里那 种猥琐又肮脏的交易的,也只有宋振和了。虽然,她从他的眼睛里有时也能读出 那种雄性的冲动,但,那是在被一种更为广阔的云霓般的氤氲包围着依托着的… …多少年来,她渴望从另一个人那里能被告知,自己明天应该去做什么,并且在 更遥远的将来,自己应该怎么活着。她希望知道这些。在漫长的冬夜,在一米多 厚的雪堆积到窗户沿子上的时候,在狼群被狗群逼退到荒原腹地去以后,她喜欢 独自听宋振和在她的保密室里跟她侃侃地谈论“明天”。更多的男人心里其实并 没有“明天”。他们大都很可怜,实质上都像她父亲似的,在委曲求全地活着。 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她也知道,“明天”其实是挺虚幻的,不牢靠的。大 多数人心里只有今天,只盯住自己眼前的这个“饭碗”。他们所做的奋争,也只 是努力地在把已经吃到自己嘴里的那口“食儿”踏踏实实地咽到肚子里去。但她 喜欢静静地听一个人对她谈“明天”,尤其是由一个能平等而又平静地对待她的 男人,来对她谈“明天”……她也能容忍宋振和轻轻地吻她,轻轻地抚摸她。这 种吻和抚摸,有时也能引起她的激动和隐隐的快感。但只要他把手往深处一探, 她会立即痉挛般地收缩起自己整个的身子,用双手去拒阻他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并且会本能地用一种哀怨无助恳求和嗔责的眼神看着宋振和,同时又让自己慢慢 地慢慢地往后退去……宋振和没有强迫过她,有时也会对她的这种“不合作”表 示出不太高兴,或很不高兴。如果是这样,那次会面就会在一种特别尴尬的气氛 中结束。她也会感到自己挺对不起“宋镇长”的,有时她甚至也想到过“让他一 步”怎么样?有一两回她做出了这样让步的“战略决定”,但真的到了那时刻, 本能的反感,还是使她没法执行自己的这个决定。她还是会推拒,会尖叫,会痉 挛般地畏缩,浑身会像遭遇高烧袭击似的,剧烈地颤抖起来……闹得镇长同志再 一次束手无策,连连叹惜不迭。但过了不久,他俩还是会偷偷地找个机会单独见 面。她不能没有人跟她谈论“明天”。在遥远的哈拉努里,深夜一场真心的谈论, 能让她在心理上和精神上温暖和强大好多天。有时候,人的这种精神依赖现象近 似于“可卡因”依赖,上瘾以后,很难摆脱。况且在哈拉努里,能充满激情地谈 论“明天”的人,毕竟不是很多。而宋振和想见她,原因就要复杂得多。他不否 认自己喜欢她那种特有的敏感和多感。这种敏感和多感表现在每每被他轻轻一触 碰,她就会颤栗和呻吟。在老婆那儿,他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这种惊颤般的喜悦。 即便在婚前,也没有。而婚后,她已经发展到每次都要催促的地步:“你能快点 不?人家干了一天的活了,困死了。哎呀,你真够烦人的。快点快点。”当然, 另外一点,也是很重要的。小哈虽然从来也不许他越雷池一步,但每回一走进她 那保密室,你都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她那种期待,由衷的期待。她的期待从不附加 任何条件,比如,让你明天派个人替她送点烤火煤,不会的;或者替她搞一副猪 下水,也不会的;或者搞一点机动粮票机动布票,或替她争取一次提前晋级的机 会……都不会的。她等待的只是你本人。等待一点点温馨。而保密室一般人是不 可以随便出入的。他喜欢保密室天生就带有的这种安全感,喜欢整个屋子被许多 高大的铁皮文件柜充塞。它们一律地都油漆成墨绿色。它们让整个室内的气氛变 得格外庄重和沉静,甚至还会有一点让人激动的那种压抑、窒息。只是在火墙的 背后,有一块特别明净的空间。那里有她的小床,小桌子,小镜子,一把专为他 准备的椅子。她煮好他喜欢喝的奶茶,一点镇上自己食品厂出产的饼干,一点当 时不多见的酸奶酪。有时,她还能搞到一点更不常见的麻油馓子。这是一种当地 少数民族的食品,而像宋振和、小哈那样打小就在哈拉努里长大的汉民,一般也 特别喜欢吃这种少数民族的食品。他在她这里能得到一种必需的心灵放松。男人 是需要经常放松的,用各种方式放松。有人说,无论从生理的角度,还是心理的 角度,射精实质上也就是一种放松。宋振和当然不同意这种无聊的说法。毕竟不 能把男人等同于一头种公羊。还有一件事,使他挺感谢这位小哈同志的,那就是 :她从来也没有要求他为了她而回去跟老婆打离婚。没有。甚至连一点点这样暗 示性的提示都没有过。这的确让他很感动。男人在这一点上,跟许多雄性动物并 无本质上的区别,他们都想既吃着碗里的,又要占着锅里的。当然,宋振和同志 有时也会为哈采英同志着急。是啊,她既不让他得到她,又没在苦心孤诣地“谋 划”着由她来最终得到他。那么,一个已然二十五六岁了的“老丫头”,到底在 等待什么?期盼什么?又刻骨铭心地在图个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