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黑雀群(74) 那天,宋振和去省里汇报完冈古拉的最新情况,回到镇上,都没回家,直接 又去了保密室。他把两个卷宗往小哈面前一扔,说了声:“归档吧。”便满脸倦 容地在小哈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上,重重地坐了下来。其中一个卷宗里夹着的就 是我写的那份情况报告。正是在这份报告里,我写上了:冈古拉有人认为“高福 海精神不太正常”。 小哈收下卷宗,并在收发文登记簿上作了记载,又给宋振和煮了碗“甜糊糊”。 宋振和笑着问:“啥甜糊糊呢?”小哈转身去自己床头的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一个 印刷精美的小盒。宋振和一看,还是上回自己去杭州开会,给她带回来的西湖藕 粉,便一边笑着问:“这玩意儿咋恁经喝呢?多长时间了咧?”一边漫不经心地 伸手去在小哈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小哈浑身一痉,忙拿炉钩子去拨他的手。 炉钩子一直依靠在火炉旁,可能有点烫,他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嗨,你搞啥的 呢?”小哈笑着反问:“你搞啥的呢?”便只顾去“熬”那冰糖藕粉“糊糊”了, 不再搭理他。宋振和一回来就能来看她,当然让她高兴,但他每一回上她这儿来, 又都让她感到一种说不清的苦涩。这家伙每一回上这儿来看她,总要找个借口做 掩护,不是来送个文件啊,就是来通知个什么,从来也不会说是专门来看望她的。 即便他会在这儿连续待上三四个小时,四五个小时,即便最后总还要跟她非常亲 密地接触一番,他也要如此这般地先把自己掩饰一下。小哈发现,机关里的人都 这样,甚至哈拉努里镇上的人都这样,挺会掩饰自己。这几乎都成了他们的传统, 成了他们的本能。绝对不像冈古拉人,粗野是粗野,“下等也是下等”,但喜笑 怒骂爱恨全都做在脸上,洒泼在性子中。刚来那会儿,她真的花了好长一段时间, 好大的自制力,才慢慢习惯了、也接受了他们这帮人的这种狗屁习惯。 “嗨,你觉得高福海这人咋样?”过了一会儿,宋振和一边用那根漂亮的白 瓷印花小汤勺,在那一小碗“冰糖藕粉糊糊”里慢慢搅动着,突然问小哈。 “咋了?挺好的一个老同志。”小哈答道。 “是吗?”他笑笑。 “又出啥事了?”小哈回头瞟了他一眼,心里略略地格愣了一下。这些日子, 出自冈古拉的“新闻”不断,有关高福海的谣传也挺多。她的心一直被吊着,怎 么也安宁不下来。 “没咋的……” “没咋的,你说话只说半句,拉屎只拉半截,干吗呢?真没劲!” “哎,我说人家高福海,你着的哪门子急、上的哪门子火?你跟这老家伙, 啥关系?”宋振和折起身,故意做出一副油腻腻的坏样,笑着问道。 “啥关系?别把谁都说得跟你自己似的……”小哈狠狠地啐他一嘴,说着, 扭过了脸去。 “哎哎哎,我咋的了?啊?我又咋的了?你要不愿意听,我走。一会儿就走。” 他嘴里这么说,却并不真的起身,只是拿眼睛盯住了她,然后从小哈床下那个盖 着一块白布的脸盆里,又取出一个小碗,分出半碗“冰糖藕粉糊糊”,递给小哈。 小哈没推辞,慢慢地把它喝了,但仍然没说啥话。宋振和见她保持了沉默,聪明 的他当然不会去主动打破这种必要的沉默。他早有感觉,小哈近来显得有些烦躁, 而且越来越烦躁。说不好哪句话哪件事不合她的心意,她就会狠狠地奚落你一通。 有时,甚至是很莫名其妙的。他能理解她的这种“莫名其妙”。随着年龄一年年 大起来,跟他之间的这种关系又得不到确认,也不可能得到确认,肯定会使她越 来越对现状的一切,感到不耐烦。但他又觉出,小哈似乎也还没有那个意思,马 上结束他俩之间的这种往来。有时,他也隐隐地会觉得自己如此牵扯她,确实有 些对不住她。但在这只要走出五百米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的小镇上,有时天色 迟迟地不黑,风迟迟地不停,路迟迟地走不到尽头,地平线却总是高高隆起在一 望无边的大戈壁上……他真的觉得自己非常需要有一个人能真心地来“倾听”自 己的某种诉说。“小哈不漂亮……”他无数次地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并以 此来证明,自己之所以寻找各种理由走进这个保密室,真的是因为小哈她能真心 地、最起码也是能比较安静地来倾听他的“倾诉”。况且,是用一种忧郁的困惑 的眼神来倾听。这使他感动。他向自己解释:他对她,主要不是生理需求。愿望 并不卑劣。正因为如此,他常常把一些不该告诉她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以示他 对她的信任。另一方面,她本身就是个保密员,说些内部的事给她听听,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