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黑雀群(95) 仅仅过了几小时,人们看到,高地上的那两间小木屋突然起火了。冲天蹿出 的火焰足有二三十米高。朱副场长得到此报告,涌上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这小子畏罪自焚了?忙带十来个退伍军人,带着轻武器,赶到高地上,却在那两 间正燃得炽烈的小木屋跟前,发现了韩起科。他默默地站在那儿,似乎正等着他 们来抓他。当时,朱副场长等人还不敢靠近他。他们知道这小子的厉害。那些退 伍军人端着枪,在他身后一二十米的地方,警觉地监视着他。他好像压根儿就不 知道身后有人似的,只是一动不动地冲着那熊熊大火发愣。木屋渐渐地在火焰中 垮塌。飞舞的火星子像镏金的小精灵,点缀着整个天空。火焰随后就暗淡了,缩 回到那暗红色的灰烬中。他这才颤栗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人们发现,他已经 把自己的双手捆上了。是他自己捆上的,还是谁帮着捆上的,那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人们从正面看到他时,他的双手已经是捆着的了。用一根黑白相间的羊毛绳 捆起。这是生活在高地荒原上的牧人常用的一种绳子。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 两间完全烧毁了的小木屋,平静地向朱副场长和那些持枪的退伍军人们走了过去 …… 后来在法院内部,关于他这个“自捆待捕”情节,算不算“投案自首”,量 刑时要不要酌情减轻,还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论。另一个引发争论的问题是 :到底是按成年人来判他,还是按未成年人来判。在冈古拉,有一部分人非常恨 他,说,从这小子一贯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绝对超过十八周岁了,这个没人搞得 清他身世的浑蛋小子肯定一直在“装嫩”,现在就得“剥开他画皮”,还他“原 形原貌”,按成人来重判。不狠狠判他一家伙,“不足以平民愤”。但多数冈古 拉人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们说,他是他们眼瞅着一点点长起来的。怎么算,今 年也不满十七周岁。以往的许多事,全怪罪到一个娃娃身上,是不公平的。纵火 伤人,当然应该惩罚,但他纵火的动机和诱因始终没查清。考虑到,他还“未成 年”,还是应该从轻发落。但说归说,法律看重的是证据。谁也拿不出过硬的证 据来证实他的出生年月。在那个人人都有一份绝密档案的年代里,去查档的审判 员发现,他居然没有档案。审判员们去找高福海。高福海也愣住了,说,他没档 案?不可能不可能……后来,再想了想,又说,可能的。可能的……唉……是的, 那时谁也没想到过,还应该为他建一份档案。就像从来不会有人想到要为冈古拉 的哪一座沙丘、哪一片黑杨林、哪一条干沟、哪一个旱獭洞、哪一片天空……建 一份档案一样。在人们的心目中,这狗屁孩子就跟这些沙丘、黑杨林、干沟、旱 獭洞和天空一样,既不用问其来历,也不用考察其去向,更不用记载他的活动轨 迹,他与生俱来就是属于冈古拉,最后也一定会归寂于冈古拉…… 在庭审中,他消瘦得厉害。他认罪。特别是当法警向他出示那几个被严重烧 伤的孩子的照片时,他流泪了。但是他怎么也不回答这么一个根本的问题:“你 为什么要放这一把火?”马桂花的父亲马立安找法院认真地谈过一次,他认为, 这孩子一直生活在高福海身边,受其左右。而高福海,很多年来由于身处特殊环 境,心态失常,情绪失控,也极大地影响了这个孩子的心态和情绪。纵火行为是 这孩子在突发的精神失常状态下发生的。希望法庭充分考虑这一点,给予减轻或 免于刑事处分。审判员们也找韩起科本人谈过(当时还没有律师辩护一说)。法 院要为他做一次“精神疾病”方面的检查,如果能确认他的神经不正常,那么, 量刑时就可酌情考虑了。但遭到他断然拒绝。他说,我放火时是清醒的。我知道 自己在干什么。我不是精神病患者。我是正常人。审判员说,正常不正常,你说 了不算,我们说了也不算,得由精神病大夫说了才算。这是对你负责。他说,我 是正常人。我不需要这种检查。所有那些说我、说高场长神经不正常的人都是别 有用心的。审判员说,如果你坚决不接受检查,坚持认为自己是正常人,那我们 就要按正常人来判你了。你考虑过这个后果没有?他浑身颤栗着答道,我为自己 所做的一切负责。不管我做错过什么,还是做对了什么,在做的时候,我都是正 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