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狠如羊(38) 当时他觉得不光离不开陈冰溪,也离不开这个孩子。虽然王立业长得像王宗 昌,他总觉得跟他也有关系。王立业对他一直是敌视的,有时跟他面对面,也不 肯叫他一声叔叔。陈冰溪还一个劲儿告诉他:那年要不是你李叔叔抱着你到医院, 你就危险了。王立业仍然不喜欢他。 他不在乎。他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跟喜欢的女人过日子,想给这个孩子当 爸爸。 现在,他征服了王立业。听这孩子喊:叔叔,我饿。他心颤动了一下。他一 下想起这孩子被他抱在怀里的情景,心里不是滋味。 他返身上楼又回到王立业身边,他说:立业呀,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明白不? 你知道我对你们家怎么样,也知道我是怎么对待你妈的。我不是恶人。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摸出一支烟,面对面看着王立业。 他说:我做了恶事,才知道做一个恶人也不容易。我不行,我的心太软。我 不是想害你,报纸上不是总说要做生活的强者吗?我想知道做强者有多难。我还 想知道,好人和坏人的距离有多远。 这些年,我做的哪件事都是失败的。现在回想,失败早就注定了,从我没有 考上大学那天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考上大学就等于上了天堂,就像鲤鱼跃了龙门,你一下脱离开了过去,不用 当什么普通劳动者,干得稍微好一点儿就能升迁,升迁慢了你还能对他们有意见 呢。干得不好你也不用下岗,这个老本儿你能吃一辈子,这就是上大学的好处。 我当年没有考上大学,当时不后悔,现在后悔也晚了。 后来,我在星光木器厂保卫科干了两年,我沦落成了看大门的,你说惨不惨? 惨的是最后他们连大门也不让我看了。 第二年厂里出过一次大事故,车间里一个工人干活不小心,把手伸到了电锯 上,锯末和鲜血一齐飞出去,地上喷出好大一片鲜红。那只手随着锯末落到了远 处的刨花里,别人捡起来手指头还会动呢。 可惜那时的医院不行,不光那只手没接上,还把上面的一节胳膊截掉了。 那个工人出院后在车间里干不了活儿,厂里把他调到了保卫科。保卫科不能 超过五个人,他去了就得走一个。我想,谁走也不能让我走,我是从技术科来的, 怎么也不能让我保卫科也干不成吧?没想到厂里就是让我走。 我说凭什么让我去车间,我本来是技术科的技术员。 他们说:别提你是技术员了,就你那点儿学历还提什么技术员? 厂长说:现在不是有特殊情况吗?他手没了,不去保卫科怎么办?他干不了 活儿,只能看大门。你好歹还有两只手吧? 那怎么不让别人走,保卫科还有四个人呢。 厂长说:他们在保卫科比你呆的时间长,当然得你走。再说,你到车间还能 发挥技术上的特长,他们到车间只能是车间里的累赘。 我说:这时候想起我有技术上的特长来了?让我离开技术科时怎么不说我有 特长。我不去。 厂长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说:不去可以,你把手伸到电锯上,锯一下我 就不让你去了。 我说:行。 我真的走到电锯跟前,把手伸了出去。 厂长脸刷白,但他不拦我,只是咬着牙看着。别的人看我真要锯手,扑上去 拉住我。 厂长说:你们别拉,我看着他锯。他要真锯了,我就不让他下车间了。 人们放开了我,我看着飞转的电锯,腿开始哆嗦。我想起了那个工人手被锯 了的情景,一想到我的手真放上去,立刻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就想尿尿。我没有 勇气锯手,但我不锯就输给了厂长。我说:你等着,我先去趟厕所,回来我就锯。 我在厕所里蹲了好长时间,不停地想:锯还是不锯。锯了我就是残废,不锯 我精神上也等于残废。我是要手呢,还是要一次对峙的胜利?最后我决定还是要 手,我从厕所里出来转身回了家。 那段时间我总是打不起精神,想着以后怎么办?人人都知道我是稀松软蛋, 没人愿意干的活儿车间主任都让我干。有一次我迟到了三分钟,车间主任把我一 个月的奖金都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