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狐爱(6) 这番话说出来,简直是晴天好多个霹雳,打得我眼睛发花:“小白,你对建 筑居然有研究?” 他很诚实地摇摇头:“大约是上个月我爹逼我吃书吃急了,多吃了两本关于 建筑的吧。那些词从我嘴里乱冒,我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欣赏完毕,心情很好,忽然想起我妈好像还在空中吊着啊,顶梁骨上就走了 真魂。看看四下无人,赶忙飞身跃起,沿着大厦玻璃外墙噌噌走了一圈,白弃眼 尖,在下面喊了一嗓子提醒我:“在你头上,头上。” 果然,那只太婆寿司正不偏不倚吊在我上方,里面包的馅儿定力非凡,仍然 睡得口水滴答。实在叫人佩服。 乘着还没引起旁人注意,我扛上老娘赶紧下地,遥遥对小白挥手:“回见回 见。”眼前一花,他欺上前来了,一只手粘在墙壁上,身子凌空摇摇摆摆的: “什么回见?扯半天忘记说正事了。我是来接你去选命池的,你是受命者啊。” 选命池。 狐山绝顶,天门七百年一开,为狐族降命。那一天,族中天地玄黄四大长老 开坛祭祀,为族众祈福,选出受命者——那就是狐族下七百年的命运的决定者。 这短短两句话,诸多语焉不详,却动用了许多吓唬人的字眼,比如,七百年 啊,四大长老啊,祭祀啊,祈福啊,最欠扁的则是:命运啊! 我把白弃的小手一扒拉,对他吹眉毛——吹他的眉毛,瞪眼:“告诉你,我 的命运就是服侍这个死老太婆归西,然后去开家婚介所专职做媒,你别来烦我, 不然烧掉你的毛。” 他不为所动,跟在我身后冷静地说:“要是你能烧掉我的毛,你就去当我老 头子的接班人吧。也免得我一个月吃一两千本书,胃都吃坏了。喂,你快点收拾 行李啊,别劳动我抓你啊。” 小白生平不打诳语,我也确实打他不过,因此说不泄气那是假的。闷头把老 娘拎到公寓大堂一看,电梯想当然地失灵了,大厦管理员正在鬼叫鬼叫地打电话 叫城建局来看危房,无数街坊涌出来,拿帐篷的拿帐篷,半裸体的半裸体,都吓 得不轻。我一声不吭进了安全梯,奋力往上爬,一路上听到被子卷里的呼噜声和 小白睫毛在地上咔咔扫土的声音交相辉映,心里这口无名鸟气,真是将出未出最 销魂啊。 我妈老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每一分钟我都注视她生命的流逝,与逝水一样不容分说。任何时候,她欢笑 的时候,她哭泣的时候,她耍赖的时候,她发呆的时候。她有限的活力动荡如一 碗稀薄的牛奶,不断泼洒接着蒸发。最后会留给我一个空旷的碗底,青花瓷,冷 冷的。 我因此宠溺她,好似她宠溺我。 那是很久很久,人类爱这样说,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