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闫新蕊果然乘坐长途公共汽车来到省城,只是她根本没有去图书大厦侦察丈夫 的行踪,而是先到一所民办寄宿学校看望在那儿读书的女儿瑶儿,然后又到超市买 了些生活日用品,傍晚时分返回下花堡。她心里很清楚,孙天鹄今天是和松苑县新 当选的副县长杜荔在一起。因为她在昨天擦拭孙天鹄的书橱和写字台时,无意中发 现《辞海》扉页里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本周要做的几件事,其中有一件就是要 和松苑县政府领导面谈。虽然孙天鹄没写哪位县政府领导的名字,但闫新蕊凭感觉 就能断定,她就是杜荔。平心而论,闫新蕊也理解孙天鹄是要跟杜荔谈下花堡上项 目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儿,总是挥之不 去。也许任何人在感情上都很自私? 也许她觉得杜荔太有魅力? 虽然她了解杜荔品 行高尚,但她还是有点儿忐忑不安。她本能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杜荔在 场面上出现,她就会像一块磁石,将男人们的目光牢牢攫住。G 省农业大学毕业生 杜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分配到松苑县,先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后来成为松 苑县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一九九六年提拔为豆儿乡党委书记。她爽利干练,办事 利落,人长得漂亮,在豆儿乡干部群众中很有威信。 只是人们有些奇怪,像杜荔这么出色的女人,为什么三十六岁竞不嫁人? 也许 只有孙天鹄能破译杜荔心灵深处的情感密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滋生 了一种默契。彼此从对方眼神中,总能若隐若现读出令人心跳的四个字:相见恨晚。 有一次,杜荔请G 省农大同学帮忙,促使下花堡和省城一家大企业达成粮食深加工 合作项目,每年消化下花堡五分之一玉米产量。 因为事情进展很顺利,孙天鹄在签字仪式之后多喝几杯酒,晚上回家余兴未尽, 居然在日记本上洋洋洒洒写了一首抒情长诗。 最了解孙天鹄性情的无疑是闫新蕊,她深谙丈夫读初中时就喜欢舞文弄墨,动 辄写首长诗,诗里总会出现天生丽质的少女,爱上风流倜傥的少男。孙天鹄每次写 完之后都悄悄送给她欣赏,她也总能从弥漫着葱茏诗意的字里行间窥见自己的影子, 心里充满浓浓的幸福感。孙天鹄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读高中,直到中途辍学之后, 可能生活压力太大,他竟好长时间不再动笔。这一次,倘若不是杜荔燃烧了他心中 的激情,倘若不是他酒喝多了,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写出这首情意绵绵的长诗。也是 他疏忽了,竟把写好的长诗放在抽屉,无意之中被妻子发现。闫新蕊开始还以为孙 天鹄现在心境好了,又恢复从前的习惯。及至她从头至尾阅读后,发现这首长诗原 来不是写给她的,透过浸透深深爱慕的诗句,她隐约觉出这首长诗的女主角似乎是 豆儿乡党委书记杜荔。闫新蕊脸色灰白,浑身颤抖,整个人几乎要垮了,不过她超 乎寻常的没有表现出来,甚至在孙天鹄面前好像没事儿似的。她深爱着孙天鹄,她 不愿把这层尴尬的薄纸捅破。 长途公共客车停在下花堡村头。闫新蕊下车后,一边往村里走一边还在想心事。 迎面走来一个小伙子,长得虽然单薄,却很结实。一双细长眼睛,嘴皮儿薄薄的, 一看就是个精明角色。 他叫李小山,年仅二十二岁,是个孤儿,母亲坐月子时患病早逝,父亲是松苑 县煤管局下属煤矿工人,在一次煤窑瓦斯爆炸中,不幸罹难身亡。县政府把十多个 无父无母的矿工孤儿,分别安排到各乡镇抚养。李小山被分到豆儿乡,乡里把他安 排到下花堡。 别看李小山初中毕业,脑瓜竟分外活泛,胆子也特别大,为人处事也敢作敢为, 就因为这些长处,他深得孙天鹄器重,十八岁就提拔他担任下花堡团支部书记,不 久又叫他兼任民兵连长,两年过去之后,很快成为下花堡村委会副主任,名副其实 二把手。兴许李小山年纪太轻的缘故,下花堡村民们都戏谑地称他小老干部。有趣 的是,李小山好多方面都和孙天鹄酷似,甚至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态,都下意识 地模仿孙天鹄。村里人说他是孙天鹄的影子,孙天鹄也很倚重他,两人经常形影不 离,无论大事小情,决策之前,孙天鹄总要先和李小山商量。 李小山迫不及待地询问孙天鹄什么时候回来,闫新蕊仿佛没听见。李小山悄悄 观察闫新蕊的脸色又问一句,闫新蕊茫然若失地昭昭他,依旧默默地摇摇头。李小 山急了,我说嫂子,你是下花堡第一夫人,一把手行踪你应该最知情啊,怎么一问 三不知呢? 闫新蕊浅浅一笑,似怒非怒,似嗔非嗔,李小山,我在你们一把手眼里, 还没你这个小兄弟重要呢! 李小山挤眉弄眼地,我看你好像不大开心? 是不是昨晚 孙书记没送公粮? 闫新蕊轻轻拍他一巴掌,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和吴小蜻的亲事搅 黄了! 李小山笑嘻嘻地,这你可搅不黄,我俩现在就像一副螺丝钉和螺丝帽,已经 拧好多圈儿啦,怎么也分不开啦。这是什么概念呢? 打个比方吧,就像一只公鸡和 一只母鸡,母鸡咕咕叫,公鸡跳上母鸡背,这叫什么,踩蛋儿! 闫新蕊忍不住笑起 来,行啦行啦,我可不跟你说这些荤话了,我当嫂子的,在你面前总拣不到便宜, 没事儿我走了! 李小山急忙拦住闫新蕊,哎哎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孙书记到底回 不回来呀? 我这有一堆破事儿要向他请示呢! 闫新蕊轻轻哼了一声,我跟你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 李小山惊讶地望着闫新蕊,不明白她为何情绪这么低落。 其实,孙天鹄从省城回到下花堡,已经夜色笼罩。他将奥迪车停在自家大院门 前,心里涌出一丝温馨。大概闫新蕊还像往日似的,静静等待他的归来吧? 虽然她 今天有点儿不快,但熟谙妻子性格的孙天鹄,相信只要和她温存一番,肯定能消除 妻子心中的芥蒂。孙天鹄将车门关好,穿过那条两边栽着葡萄秧的长廊,快步朝屋 里走去。同下花堡大多数村民不一样,孙天鹄没有修建在富裕村很流行的两层小楼。 因为他觉得农村和城里毕竟不一样,即使盖起小楼,上下水和其他设施也都不配套, 不还得把厕所修在室外? 还不如这种两进大院款式新颖的砖瓦房,周围栽树、种草、 养花,天天置身绿色氛围的感觉好。孙天鹄加快脚步,他已经做好准备,进屋就拥 抱妻子,向她道歉。然而他很快就发现,那扇价格昂贵的防盗门紧紧关着。他走过 去按门铃,铃声悠然响了半天,就是不见闫新蕊的影子。他急忙从兜里掏出钥匙, 将防盗门打开,一股诱人的香味儿飘进他的鼻孑L 。他轻松地嘘了口气,既然饭菜 都做好了,妻子还能不在家? 为什么她不开门呢? 是不是还在和他怄气? 孙天鹄无 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走进屋,逐个房间寻找着。大客厅没有人,厨房没有人,女 儿瑶儿的房间也没有人,只剩下他和闫新蕊的卧室和自己那间大书房了。孙天鹄轻 轻走到卧室门前,收腹敛气,倏地推开卧室门,依旧空空如也。他似乎有些急了, 转身冲进大书房,空荡荡的,不见个人影儿。孙天鹄愣住了。他苦笑着重新返回大 客厅,这才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张字条。他摸起字条看了看,上面潦潦草草写着一句 话:我去豆儿镇,饭菜已做好,晚安! 孙天鹄将字条揉成一个蛋蛋,默默丢进纸篓, 刚要走进厨房,门铃突然响了。他快步走出客厅去开门,看见李小山微笑着站在门 外。孙天鹄只点头不说话,李小山悄悄尾随身后,进屋后四处踅摸。孙天鹄低头走 进厨房,李小山跟进厨房。孙天鹄拾掇碗筷。李小山伸手掀起锅盖,兴奋地大叫, 哇,大闸蟹、大对虾,简直太诱人了,是不是想撑死谁呀? 孙天鹄皱皱眉头,洗洗 你的老鸹爪子! 李小山笑嘻嘻地,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孙天鹄踹了李小山一脚,端 起两盘煮好的大闸蟹、大对虾走进小餐厅。 李小山胡乱洗洗手,也坐在餐桌前。孙天鹄拉开酒柜,摸出一瓶红酒和两个空 酒杯。李小山诧异地问,嫂子呢? 孙天鹄没有回答,找出一把起子,娴熟地在橡木 塞上拧了几圈,使劲一薅,砰的一声启开红酒瓶子,随即将两个空酒杯斟满。李小 山打量他的脸色,哎,我说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孙天鹄不说话,端起酒杯和李 小山碰了一下,咕嘟嘟喝了半杯。李小山也喝了一大口,熟练地剥着对虾,看着孙 天鹄的脸说,我给省外贸公司逯长河打了电话,他说你上午去过他那儿,他还说上 花堡玉米订单,都叫外商退了,我跟他说,退得好,省得牛逵和赵来发鼻孔朝天, 好像他们上花堡天下第一! 孙天鹄轻轻剥着螃蟹壳说,你用不着幸灾乐祸,下一个 就轮到我们下花堡了! 李小山将剥好的对虾囫囵咽下去,伸手在餐桌上抹了抹接着 说,我还问了逯长河,如果搞双高大豆良种基地,市场前景怎么样? 他把我嘲弄一 番,还说你也问过他,说你脑袋有点儿发热,叫我帮你降降温! 孙天鹄没有说话, 将一块蘸过醋的蟹肉放进嘴里,摸起一张餐巾纸擦擦手,然后又端起红酒杯,一边 轻轻吮吸一边看着李小山。李小山哼了一声,今天上午我按你的思路,召集各自然 屯头头儿透透风,你猜他们都怎么说? 下花堡现在有吃有喝有存款,跟别的地方比, 家家户户早都小康啦,还瞎折腾啥呀? 孙天鹄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冷冷一笑,我 们这些炕头猫,眼睛就盯住洞里这几只耗子了! 李小山眨着眼睛附和着,说得没错, 看来还得加大宣传力度,叫村民脑袋都开窍! 孙天鹄眨动着斗鸡眼,村干部首先要 开窍,王小适在会上一言不发,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小山不满地,可别说了,这个 王老蔫儿想法就是怪,他说下花堡应该把男女老少都轰出去打工,只要能赚钱干什 么都行,哪怕当叫花子呢! 孙天鹄笑了笑,这话要传到他奶奶耳朵里,还不气个半 死! 这时李小山手机响起来,他听了听,冲孙天鹄扮个鬼脸儿,大声说,杜县长你 好啊! 孙天鹄惊讶地看着李小山。李小山一边哼哈答应着,一边冲着孙天鹄挤咕眼 睛。孙天鹄有点儿不自在。李小山轻轻扣上手机盖,眯起眼睛问孙天鹄,请问一把 手今天跟谁在一起厮混啦? 肯定很快乐吧? 孙天鹄心虚地,没…… 没跟谁在一块呀,就跟省外贸公司逯长河照个面,你不都知道? 李小山叫起来, 跟我装啊? 刚才杜县长都说了! 她为什么给我通话? 因为她知道嫂夫人不高兴了, 叫我多关照你们,要是发生夫妻纠纷啦,叫我从中劝说劝说! 孙天鹄张口结舌地, 她……她刚才真这么说? 李小山眼睛瞪得溜圆,她没这么说,我怎么知道你俩在一 块? 我长千里眼啦? 孙天鹄见瞒不住,只好赔着笑脸说,好兄弟,你既然知道了, 我就不瞒你,其实我俩也没什么,只不过探讨下花堡日后怎么发展! 一李小山 阴阳怪气地,你说这个杜县长怪不怪? 她怎么就不嫁人呢? 她是不是在等谁呀? 孙 天鹄狠狠地瞪着李小山,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李小山摇头晃脑地,跟我是没 什么关系,可和别人有关系呀……你别打断我,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早看 出来了,杜荔对你有一种……怎么说呢? 对了,性感觉! 孙天鹄笑骂一声。李小山 自鸣得意地,跟你说吧,每次乡里召开村干部会议,我都偷偷观察她,她每个细微 动作都在我的视线之下! 孙天鹄挖苦着,你小子不正经,看人家漂亮就偷窥人家, 知道这是什么毛病么? 心理变态! 李小山笑嘻嘻地,别装正经了,说不定你早就把 她拿下了,感觉很好哩? 孙天鹄一把抓住李小山的下体.李小山连声怪叫.你等等 .杜县长还有话呢! 孙天鹄笑骂着,你小子再胡诌,我就废了你! 李小山两手捂着 裤裆,哎呀我的妈,你的手劲儿可真大……疼死我了……杜县长叫我转告你,闫新 强和杜媛使用的电脑,都是几年前的老型号,叫你酌情处理! 孙天鹄微微一怔,攥 着李小山的手渐渐松开了。他一下子就领悟了杜荔的良苦用心,一种难以名状的温 暖涌上心头,圆圆的斗鸡眼竟有些湿润。细心的李小山觉出其中的蹊跷,不依不饶 地追问。孙天鹄慢悠悠地向他透露今天和杜荔的谈话内容。 李小山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天鹄,这么说,杜县长的意思……是想叫你排除小舅 子这个障碍,给他们更新科研设备? 孙天鹄拍拍李小山肩头,小脑袋瓜儿就是灵! 这两天村里的事儿你多照应点儿,我现在就连夜去镇上找你嫂子,叫她出面说服闫 新强,他们姐弟俩关系最铁啦! 李小山眨眨眼睛说,你先用好话哄哄嫂子,实在不 行啊,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撂”呀! 孙天鹄照准李小山的屁股就是一脚, 李小山两手捂着臀部龇牙咧嘴地叫起来。